揣摩

　　“就这儿?”

　　江予舟和文浩在小路口停下，对面就是文浩口中的早餐店。

　　那店铺倒也不小，两开间的店面，隐约能看见里面深远的大厅，几个白衣制服的店员边收拾腾出来的桌面，边让着前后穿行的顾客。

　　视线从室内移回入口，门前的窄柜前有个小哥正在忙碌地点单收银。

　　只是这向外延申的队伍——

　　“这么多人？”
　　江予舟粗略数了数，那队伍直到五六间店面之后，挨着路边的桑塔纳才算完。
　　“半小时能排到吗？”

　　晨练只有二十分钟，这才开学第二天，江予舟可不想被老师抓个正着。

　　“别急嘛！”
　　文浩生怕这人真跑了，拽住人就去队伍最后面，
　　“好饭不怕晚，你看这么多人，味道肯定差不了！”

　　“你们之前没来过？”
　　此时排在他们前面的大爷转过头，见两人顶着蓝白色的校服，问：
　　“还是学生啊？”

　　“是啊，听说这家早餐店味道很好，就想来尝尝，”
　　文浩先江予舟一步，开口打了个岔，反问道：
　　“大爷，您住附近？”

　　江予舟瞥了眼热络的文浩，手插进兜里，看他们闲聊。

　　“我坐公交来的，”
　　说到这个大爷忽然来了兴致，他竖起拇指，眼里的光一闪一闪，
　　“味道是真不错，我老伴儿更好这口，但她腿脚又不好，哪天没吃上就在我耳边念叨，这不就差使我来了！”

　　“那您对您老伴儿可真好！”
　　文浩嘴里一向抹了蜜，边不动声色地掠过大爷，队伍慢吞吞地前进了几步，于是他赶紧让大爷往前挪挪，
　　“您光顾这家店多久啦？”

　　“得，二三十年了吧，”
　　大爷掰起枯瘦的指头，
　　“如今城里变化快，好多挣到钱的小店要么卖了招牌，要么开成了连锁店，那味道都不是原来的了！”

　　“但这家老板一直就没换过，几十年过去，连价格也没怎么涨，”
　　他回头向不远处门前的匾额，
　　“念旧哟！”

　　大爷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溢于言表的伤感，好像只是如平日里的他们忙得写不完卷子，停下笔来叹一句时光短暂。

　　江予舟的眼色忽然黯淡下来，是人都会老，几十年后或许他也变得和大爷一般话痨，到时候家里也会有个——

　　“快到了快到了！”
　　突然文浩喊了一声，闲聊的时候队伍就一直在移动，没想到看着人不少，前面有许多都是打包了回家吃的拿了就走。

　　于是没到二十分钟他们就进了店。

　　“两笼小笼，一碗牛肉粉丝，一碗小馄饨，都打包啊！”
　　大爷自顾点了单，给纸钞的时候偏头给两个小子介绍，
　　“别的不说，小笼一定得尝尝，和咱这儿的包子差别大了！”

　　“好嘞！”
　　既然这趟是文浩要来的，拖了江予舟缺席晨练，自然少不了他的待客之道。他从兜里掏出黑色皮夹朝江予舟扬起头，
　　“你想吃啥，这顿我请！”

　　“下顿你请，”
　　不想江予舟开口就拒绝了，他递了一张五块钱，没给人殷勤的机会，
　　“老板，小笼包、豆浆各两份，也打包。”

　　“别呀！”
　　被人拒绝的文浩瞬间蔫儿了，一听还得带回去吃，这不得凉透了？
　　“吃完再走也来得及吧！？”

　　收银小哥回身从泡沫箱里掏出两袋豆浆，夹着找零利索递回两张粉红色的小牌，上面都印着小笼包的字样。

　　“刚刚我们走过来就花了十分钟，学校门口到五班还要十分钟，我们立刻回去都不一定赶上早自习。”
　　江予舟也怕晚了就凉了，就径直去里面的操作台领东西，扔下一句：
　　“好歹挑个周末来吧。”

　　“周末就没这兴致了！”
　　文浩喃喃，肚子里几百个不愿意，但他也确实没嚣张到开学第二天就单挑年级主任，于是他把钱拍在木质柜面，赶紧道：
　　“要三份小笼！”

　　回去的路上，江予舟莫名加快了脚步，他本身就高出文浩一头多，身材比例更是修长，换言之——

　　文浩两步才勉强顶上江予舟一步。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文浩跟着小跑一段路，觉得这会儿跟晨练好像也没什么差别，穿过巷子回到后门甚至已经微微喘上气来，
　　“这东西才刚出锅，摸着盒子都还有些烫呢，就这会儿功夫馊不了！”

　　其实最好就在店里就餐，热腾腾的东西一点点滑进肚子里，难道不比急吼吼带回教室，然后和着咸咸的汗水吃强？

　　“哦，”
　　一骑绝尘的江予舟回过头，等文浩跟上来就顺了他的早点，
　　“我帮你先拿回去，你慢慢走吧。”

　　文浩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等等我！”

　　“你们干什么去了！？”
　　教室里，高文阳在座位上盼星星盼月亮，猝不及防没了两个学霸盾牌，再痛失文浩这一靠走道的臂膀，他总感觉后背透着股被人监视的阴凉。

　　自习开始十分钟之后，高文阳见其中两人终于回来，差点没控制住音量：
　　“还以为你们不来早自习了！”

　　“外头买早饭去了！”
　　文浩觉得比昨天还累，进门就趴在桌子上，半天缓不过来。

　　“去哪儿，垃圾街？”
　　学校方圆两公里，也就垃圾街的吃食稍微丰富一些。塑料袋里的香味逸散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开始拍马屁：
　　“那还挺快啊！”

　　“呵，快吗？”
　　文浩装了两个袋子，他知道同桌嘴馋，就把二十只的那个推进高文阳手里，
　　“吃吧，赶紧堵上你的嘴，让我喘口气先！”

　　前面的江予舟没解束口，他倒不觉得累，只是自己身边的座位也空着——殷言新去哪儿了？

　　“高文阳——”
　　他扭头，
　　“殷言新呢？”

　　“没看见啊，”
　　高文阳嘴里都是食物，说起话来闷闷的听不清，
　　“我以为你们扎堆儿逃课呢！”

　　这边江予舟正纳闷，殷言新从后门进来，手里的保温杯捧得拘谨，见到江予舟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

　　“作业快借我抄抄!”
　　前排已经开始陆续收作业，高文阳等来了救星，逮住江予舟的卷子就开始胡乱抄。

　　“接水去了？”
　　人既然回来，江予舟也就没多想，毕竟他也不能时时刻刻管着殷言新的动向。他把被烫得软绵绵的塑料袋往前一推，
　　“给你捎了份小笼包！”

　　“啧，臭男人！”
　　闭目养神的文浩听见这句没忍住吐槽，但又悄悄把屁股往前挪，耳朵侧转，露出朝前的那只。

　　“还给我带了？”
　　殷言新拿起塑料袋，淡漠的眼神里滑过一丝惊喜。

　　“顺便，”
　　江予舟自己的那份还放在另一侧桌角，他转头从后门扫到前门，老师还没转进他们班。
　　“我给你看着老师，趁热吃！”

　　隔着薄薄的袋子，小笼包的确还有些烫，殷言新闻到味道，想起那次江予舟给自己送的包子，他喉结轻滚，末了却又放下：
　　“一会儿下了课再吃。”

　　“也好，”
　　江予舟没多说，早自习还是稍微干些正经事儿。于是他掏出笔袋，手里捏着笔杆，脑袋才容易转起来。

　　“怎么多了支笔？”

　　蓝灰色的布袋里文具不多，铅笔橡皮软尺，一只看起来最贵的黑漆钢笔，剩下就只有课上课下频繁用的圆珠笔。

　　透明树脂的圆珠笔杆上印着描金字体，用久了就会消失不见。他把两只都拿出来，不光字完完整整，细管里的油墨都不相上下。

　　他记得自己就带了两支圆珠笔，左右学校有文具店，下了课就能买。但昨晚断掉的那支明明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

　　哪儿来一模一样的又一只？

　　他下意识转向殷言新，毕竟自己的一举一动，作为同桌是最清楚的。但他又不敢贸然猜测。

　　早饭还静静搁置在桌角，袋子内侧正缓缓凝结出密密麻麻的透明水珠，原先蓬松的小笼包也逐渐瘪了下去——

　　面无表情的殷言新似乎感受到同桌的目光，只是他头发丝都不带动的，从一目十行的间隙里潦草地甩出句：
　　“你自己的笔你不知道？”

　　“总不可能是别人帮你买的吧，”
　　趴着的文浩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听起，忽然就抬头加入对话，嘴里吃着瓜，眼角眉梢冲着江予舟身边。
　　“这是谁呀，做好事不留名？”

　　没人理他。

　　殷言新从桌子下面掏出本别的书，认认真真看起来，两耳再也不闻身边事。

　　其实也不怪文浩多心，江予舟也觉得，自己和殷言新的关系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好，但也说不上哪里好。

　　总之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能是我忘了吧，”
　　最后江予舟也不打算接着深究，
　　“带了三支笔也说不准。”

　　早自习之后是两节连着的语文数学，语文老师倒还知道每45分钟就有个名曰课间休息的东西，等到数学课开始，老师咔咔在黑板上天马行空，就停不下来了。

　　“老师——”

　　听见声音徐老师就回过头，她往鼻梁处端了端眼镜框，后排的殷言新正举手。

　　“怎么了？”
　　徐老师皱眉，她可不管什么第一第二，但凡乱了上课的节奏都别想轻饶。

　　“老师，我肚子不舒服，”
　　殷言新捂着肚子，明显克制着音量，
　　“能不能去下厕所？”

　　“噢——”
　　这么一说，徐老师反应过来，自己又忘了下课时间，于是她挥挥手，道：
　　“要上厕所的赶紧去，五分钟之后继续上课！”

　　得了允准，殷言新也顾不上后面的五分钟十分钟，站起来就要往厕所跑。

　　“你都跑三四趟了，”
　　课堂哄闹的声音顿起，江予舟觉得不对劲，问道：
　　“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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