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讲座的框架映在LED大屏，清晰且全面。由于开场时破冰破得很完美，接下来每个环节都顺利，学生也配合的很好。
　　第一个环节，老师给大家一分钟，思考一个问题。
　　——有关“青春期情感”或者“喜欢一个人”，你们会想到哪些词语？
　　话筒在台下穿梭，秘密、美好、烦恼……各种答案交织在一起。
　　回答问题的同学有的声音大声而坚定，有的胆怯而显得畏缩。也正是这样，才让这个话题更加鲜活地展开。

　　“我们每个人想的都是不同的。”老师说，“但这都是正常的、自然的，是我们成长的一部分……”

　　“这个老师给人一种很知性的感觉哎，像大姐姐一样。”江溯用手挡住嘴，靠近暮迟耳边。
　　说来也怪，暮迟向来对学校开的讲座没什么反应，多数时候只是听一耳朵。此刻她却聚精会神，眼珠子都不转。
　　“嗯，嗯……”她胡乱点头回应江溯。
　　江溯被她反应搞得微愣，便坐好继续听了。

　　老师开始解释好感的产生。除了旺盛的荷尔蒙，希望被认同、被理解、渴望亲密关系的联结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暮迟曾很少直面这个话题。
　　有些人情窦初开早，初中，甚至小学就有了“喜欢”的说法。很明显她不是，也从未主动参与过有关的聊天。
　　她边听着，脑中又回放起那一幕。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一幕。

　　满天绽放的绚烂烟火从夜空划落，那双桃花眼真挚地望向她，眼底被烟花映亮时，分明都是她茫然的影子。
　　江桥薄唇开合，她慌乱离开，还不忘塞给他一个苹果。

　　幻灯片切换，老师继续道：“那么，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光环效应’。”
　　“或许有同学知道这个概念，也知道具体的表现。”老师说，“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觉得一个人某方面很好，比如容貌符合你的审美，你再见去接触到ta时，会因为他们闪闪发光的优点而下意识忽略对方的缺点。”
　　“所以有时候同学们会因这种现象强烈发生，错把‘欣赏’当成‘爱慕’。”

　　欣赏和爱慕。

　　暮迟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
　　她是欣赏过很多人的。比如班里漂亮又友好的女孩子们，为人仗义的男同学，好相处的老师……她很明确什么是欣赏，却也很少对这些群体有过光环效应。毕竟人无完人。
　　她看到了他们的好。

　　但爱慕和欣赏不同。
　　欣赏是爱慕的基石，爱慕是欣赏的更深层次，远不止于此。

　　“爱慕是带着冲动色彩的、感性的，并且有排他性。就像你和对方相处，看到了某个面，你不想让除你以外的人再次看到，你的内心开始产生依恋，并且ta对你会有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于是你渴望更进一步，建立专属你们的关系。”
　　“可能恰好你发现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某天你们中的一方挑明，你们的关系终于从友谊变成了期盼中的爱情……”

　　台下又起嗡鸣。

　　江桥一直静坐着，他身边坐的人倒是活跃，总试图搭话，左边完了去右边。只是江桥很少回应，偶尔点点头。
　　他坐着姿态却不东倒西歪，少年的脊背挺得很直，他不是那种壮的类型，单薄的肩，却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暮迟始终看着前方。
　　2班座区在1班后面，她又坐在偏后的位置，看到江桥也是无可厚非。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看到他的？明明只有刚坐好那一阵找到了一眼，而后再也没寻过。

　　暮迟看着他背影，刚刚播放完那个寒夜，此刻脑海里又放出无数个零散的片段来。
　　都是他。
　　小心过来“存档”的他、耐心讲题的他、总开开心心过来打招呼的他……
　　她心里咯噔一下，手无意识覆上脸颊，又摁在胸口，感受体内的震颤。

　　台上的老师举完了往届的正反案例，一步一步分析利弊，语气里带了些郑重。
　　“刚才的案例大家也都听了，有的学长学姐从校服到婚纱，有的分道扬镳甚至再见无言。”她停了下，“我在此必须要声明，本次讲座的目的不是批判各位的喜欢或者将来的喜欢，而是对这种情感的探讨。”
　　“喜欢本身无错，但请把握分寸，对于未来考虑的充分点、再充分点。合理地面对会出现的情绪波动，客观地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如果你遇见了一个让你总是莫名其妙心如擂鼓的人……”

　　暮迟的视线忽地又落到江桥身上。
　　而这刻，她隔着胸腔，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自己的心跳。
　　规律而有力，甚至带了些开朗。
　　脸颊在发烫。

　　不会吧……

　　有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云雾里早就照进的阳光成了唯一的钥匙，把十一年前掩盖的心门缓缓地打开。

　　老师在做结语，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耳边阵阵嗡鸣。
　　“——希望大家真正看清自己情感的本质，欣赏也好，爱慕也罢。就现阶段来说，只要你们一起向前，只要各位把握好自己的发展。”
　　“而向前，无所谓你们是不是同处一间教室，同游一个操场。”
　　“愿你们在成长的同时，永远有直面世界的勇气，永远有感受爱、去爱与相信被爱的能力。”老师微笑着点头，“谢谢大家。”

　　——

　　“这个讲座真的，受益匪浅啊——”李柔嘉活动着站起身。
　　礼堂里学生开始排着队等着出去。讲座反响不必说，此时每个角落都叽叽喳喳的，按领导平时的话来说，就跟鸟笼里的鸟似的，叨叨个没完。
　　但现在，坐在前面的班主任们一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插一句嘴管纪律。
　　他们心里都门清，这个年纪谈到这个话题，必然先会掀起一阵波涛。

　　先让他们心思飞一会吧。

　　“很有深意啊我感觉。”江溯一手李柔嘉一手暮迟，“有的确实会把那两种感情分不清。”
　　“对啊！老师说的挺对的……”李柔嘉点点头，三人随着人流走出去。

　　太阳开始朝下落了。春日的黄昏晕开，暖乎乎的。
　　那抹橙色倏地照下来，亮的人心神晃了下。

　　江溯“哎”一声，好奇道：“哎柔嘉，你之前有喜欢过人吗？”
　　“嗯……”李柔嘉想了会，“有一个应该算不太上吧，初中有个男同学，对谁都挺好，我当时对他好感很高。他成绩很好，我就一直向他学习。有时候也会想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快中考嘛，就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
　　“现在偶尔也会想起来他，他中考失利了点挺遗憾的，反倒我在他帮助下超常发挥了。我对他也没什么那种‘你只能给我讲题’的占有感，现在想想就是单纯好感比较高而已。”

　　“欣赏啊。”江溯点点头，“那他一定是很好的人。”
　　李柔嘉赞同：“是的，现在还有联系呢。”

　　“姐你……”江溯转向另一边，到了饭点，她想问问暮迟要吃什么。
　　当她回头，才看见暮迟微眯着眼，明明已经过了刚才阳光直射的地方，她却还低着头看手，手指微微张着，上面什么都没有。

　　江溯才发觉她这半天都没说话。

　　“嗯？”暮迟歪头看她，“怎么了？”

　　江溯松开挽着李柔嘉的手，双手捧到她脸上，仔细打量一番。
　　没什么异常啊，除了……耳朵好像有点红。

　　“就问问你打算吃什么。”江溯放开不明所以的暮迟，又忍不住斜眼看她。
　　“你看我干什么？”暮迟忍不住道。

　　“你有喜欢的人吗。”江溯移回目光，问的不经意，两只手一前一后摆着。

　　暮迟怔了怔：“怎么问这个？”

　　迎着旁边柔嘉探究好奇的目光，江溯微微笑：“讲座不就开的这个嘛。”

　　“是哈。”暮迟笑的有点僵硬，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你呢？”暮迟垂眼又看向她，不回答反而转移话题，脸上一如既往地和煦笑着。
　　她转话题转的很生硬，江溯心下已了然，挑了挑眉。

　　她向前看去，快走两步又俏皮转身，上身前倾对她们说：“暂时是个秘密。”

　　远处何年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点，连带着江桥，逐渐消失在她们视野里。

　　整个晚自习，暮迟有一搭没一搭写着题，字都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
　　就跟她今晚的心情一样，迷茫间带着不踏实。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是……喜欢江桥吗？
　　不可能吧。江桥不是，家人吗？不是弟弟吗？

　　课间江溯拉她去接水，她木然捞起杯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刚才的化学题，江溯问她做出来了吗。

　　“没啊。”暮迟拿回水卡揣进兜里，站在一旁等她，自己拧好盖子。
　　江溯收回卡，低头吸了口水：“要不一会去自习室？反正晚三了，你还剩啥？”
　　“不打算写语文了。英语报纸、化学刚才那个题、物理还有个大题。生物应该是写完了……”暮迟拉着她往外走。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里，江桥垂头揉着眼睛，手里拎着杯子，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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