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回到桃林，已经是夜半，萧鸿却还在竹苑外等着。
　　“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不休息？”跳下马背，聂无错便说道，“我不是已经飞鸽传书给你，告诉你我们都安全回来了么？”
　　“见不到你，我总是不放心。”萧鸿笑道，“现在见到你安好，我可以安心去睡啦！”又看见小凤和罗玄，他点了点头：玄儿既然说没事，那就真没事了。
　　“哼！”聂无错瞪了他一眼，看看他身后，“你那个酒鬼朋友呢？”
　　“他？”萧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去对月长吁了，我懒得陪他！”说话间，就有一个书生从竹苑里走了出来，“萧鸿，你这又是在说我的坏话呢？”
　　“我义父他不过实话实说！”聂无错上前道，那书生哂笑道，“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替夫家说话了……”
　　小凤和罗玄却认出来，这人是那天在市集中，他们看戏时碰见的那个书生。那书生看到他们俩，也是一愣，上前说道：“幸会，幸会！”
　　“你们认识？”萧鸿奇道。
　　“不过是一面之缘。”罗玄施礼道，“三天前，曾有幸与这位仁兄一起品戏。”
　　“不敢当！”那书生摆摆手，“不过是看戏而已，谁又知道别人是不是在看我们的戏呢！”转身向萧鸿道，“老萧啊，既然现在你家女主人回来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过一两日再来找你喝酒……”
　　“去吧去吧！”聂无错听他把萧鸿叫成“老萧”就不高兴，“还有，我义父叫‘萧鸿’，不叫什么‘老萧’！”
　　“不过名号而已，随他叫去吧！”萧鸿拉过聂无错，“老萧，萧鸿，不都是我？莫兄，那就谢你这三天来多加照拂了……”
　　“谢什么？”那书生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我不喜欢他，怪怪的。”聂无错对萧鸿说道。
　　“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把我叫老了！”萧鸿笑道，“别这么小气，莫兄是个好人哪！”
　　“你眼里就只有好人！”聂无错低下头去，想想小凤身上那狰狞的伤口，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头，好人？
　　“怎么不高兴了？”萧鸿见她垂着脑袋，一副沮丧的模样。
　　“没有！”聂无错矢口否认，拉着小凤道，“小凤姐姐，我送你去休息！”说着说着，一件东西不知怎么“当啷”一声，从她身上落到了地上！
　　七巧梭！萧鸿和罗玄都是脸色一变。
　　“玄儿，你掉东西了！”小凤见状，捡起那七巧梭来，“咦，这是什么？”她打开那一片片的叶片，无意识地开合着，脸上还带着笑意，彷佛这是件很好玩的东西。
　　罗玄却想起最后一次这七巧梭在她手中时，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心，又痛了起来。
　　“还你！”把玩片刻，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小凤笑着对聂无错道。
　　“你喜不喜欢？”聂无错笑得特别灿烂，“你要是喜欢，我就送你！”
　　罗玄闻言一惊：她到底想做什么？
　　“喜欢？哪有？”小凤道，“你既然随身带着它，这东西对你一定很重要，还是你好好收着吧！”
　　“这么说，你就把它交给我了？”聂无错虽是笑着，眼里却全是冷意。
　　把这七巧梭交给了我，你的恨，你的苦，你的痛，就由我替你来背。
　　听她说得奇怪，小凤笑道，“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嘛！”把七巧梭合上，放到聂无错的手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怀里。
　　“是，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聂无错淡淡地笑着，送小凤回房间去了。剩下萧鸿和罗玄面面相觑。
　　“她……”萧鸿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起当年追踪史谋遁时正好遇到小凤向史谋遁施以报复，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七巧梭——而最后一次见到它，却是被小凤插在了自己的头上。前一幕，他看到的是刻骨的恨，而后一幕……“她对别人又狠又绝，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又狠又绝……”他又想起小凤死后聂无错做的事情，无奈地一笑，“玄儿，在这点上，倒是跟她一样。”
　　“你……知道她的打算么？”罗玄问道，声音里却是满是不确定。
　　“她？”萧鸿笑得凄凉，“我不知道她的打算，但我却知道，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他想起秦婉珠那天说要血债血偿，“自认是魔教之后，就是她不该存活在这世上的理由——可惜我武功尽失，帮不到她什么，只能劝她不要去担上这一切……这些东西，本来不属于她！。”

　　“只要娘亲平平安安的，我就不会对那些人大开杀戒。”
　　“小凤只希望能和师父，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如果你肯对我好，哀牢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们所要的，也只是这些么？可是，她要的，他……给得起么？
　　“这些东西，本来不属于她。”那么这些东西属于谁？属于小凤么？只因为她从一出世，就肩负上了所谓复兴魔教的使命？他想起她十二岁的时候，他带着她上哀牢山，一心想化去她心中的戾气，结果却是他，激发了她心中的仇恨。如果上天再给他选择一次的机会，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若是他当日可以如小凤所愿，那他便不是罗玄了；可是如果他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会给武林带来那么大的风波，他……他依旧还是会那样做，道义不允许他放任小凤为祸武林，若是当日他没有中毒，他一定会继续把小凤留在哀牢山，永远。

　　一回到桃林，罗玄的心就平静了下来。桃林以外，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武林的争斗，有所谓正邪之争，在那样的世界里，小凤，聂无错，在他心中都是潜在的威胁，可一回到桃林，看到她们笑着说话，他紧张的心情也就放下了。他忽然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他一直所向往的，所期待的。
　　他想起路上他的疑问：“你知道，玄儿的脚伤……是怎么好的么？”
　　萧鸿则想起聂无错在上官堡外和他的对话。千蚕蛊噬身……他的心又是一疼：若是当初他早点放手，或许她会为祸武林，可她至少不用面对那种眼看着至亲离去的痛苦……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萧鸿道，“我只是希望她以后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同以前一样，那样开心地笑。”这一年来，她笑得实在是太少了。

　　“义父！”聂无错服侍小凤歇下，在竹苑里还是找不到萧鸿，便出了门外，“你怎么还在这儿？”
　　“玄儿，你过来。”萧鸿说道。
　　“怎么了？”聂无错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抱进了怀里，她下意识地想挣扎，想了想，便也伸出手来抱住了他，把脑袋靠在了他肩上，抬头笑道：“你怎么啦？”
　　“我想让你知道，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萧鸿低头看着她，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要松开手。
　　“我都知道啊！”聂无错笑道，“你对我最好了嘛！”伸出手去点萧鸿的鼻子，他也不躲，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笑容里是满足与幸福。
　　“哎呀，真希望可以这样一辈子！”聂无错笑了起来，“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幸运的人！”
　　一辈子？我还能许给你一辈子么？萧鸿苦笑。
　　“对了！”聂无错像是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决定什么时候娶我？”
　　“玄儿……”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我说……”聂无错眼珠转了转，“就现在好了！”拉着他的手就要走，却拉不动他。
　　“玄儿……”他说着，声音里透着几许无奈。
　　“怎么了？”聂无错回头，见他不说话，便把手一放，“娶我就那么为难你呀！哼，”她看了看萧鸿的表情，“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是这么说，可眼里还是带着笑意。
　　“玄儿，你等我三年，可好？”若是三年他还找不到治疗自己的方法，他也只有放弃。又或者，他根本活不了一年？那样至少玄儿还有选择别人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为了她也好，为了自己也好。
　　“三年？为什么？”聂无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太小了嘛！”萧鸿笑道，“牙还没长齐就想着要成亲了？谁要娶一个小丫头！”他板起脸来，脸上却也还是在笑着。
　　“你嫌我小？”聂无错追着要打他，“哼，你自己呢，老萧！老萧！”她叫着，萧鸿却只是在一旁看着她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了几句，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气鼓鼓地停下，对着萧鸿道：“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等你三年？”
　　“我不是说了么？”萧鸿还笑，见她又要动手，赶紧说道，“你看你看，你现在就对我这么凶巴巴的，我武功尽失，你武功又那么高强，若是娶了你，我还不得受你欺负！”
　　“我欺负你？”聂无错道，“我怎么可能欺负你？一向是你在欺负我……”想起他说自己武功尽失，而这却都是为了她，她语气就突然低了下来，“你的武功……都是我带累你了……”
　　见她难过，萧鸿赶紧说道：“你可别这么想。什么武功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就只有你而已！别的东西，都不重要。”
　　“真的？”聂无错闻言一喜，几乎忘记他刚才说自己是个“小丫头”了。
　　萧鸿点了点头。
　　聂无错又黯然了：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她而已，毕竟那是他练了三十多年的功夫，一夕之间就全都没了，他怎么会一点都不在乎？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对了！”她笑道，“一会我默写一份内功心法给你，你照着修炼，很快就能恢复你的武功了！”
　　“内功心法？你说是你的晶心诀？”萧鸿问道。
　　“才不是！你又不适合练晶心诀！”她说的是少林寺的《洗髓经》，她在冥岳中发现，知道这是当年小凤从少林寺盗走的。那时她尚不知道小凤还在人世的消息，一时气愤，也不愿意把那经书还给少林寺，自己倒把那经书背了下来。这几个月虽然她没有刻意地修炼武功，可那些心法早被她记在了心里，不知不觉地，她的内力又有所提升了。此时想起萧鸿武功尽失，刚好可以用这套心法来帮他恢复武功。
　　“你不要为了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既然她说的心法不是她素来修习的晶心诀，那一定是别派的武功，武林中，偷学别派的武功向来是大忌，他不希望她再和什么门派有冲突。
　　“放心啦！”聂无错笑道，“我做事情，可是很有分寸的！不会随便给自己惹麻烦!”
　　不会给自己惹麻烦？萧鸿又是一笑，你惹的麻烦还不多么？

　　“对了，”聂无错忽然想起了小凤身上的伤口，便问道：“义父，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用天蚕丝锁住一个人的琵琶骨，可以废掉一个人的武功？”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天蚕丝？她居然会提起天蚕丝？
　　“我就是想到了想要问问嘛！”她说道，“想知道而已……”她低下了头，“告诉我嘛！”
　　有一瞬间，萧鸿以为他们彷佛又回到了她小的时候，依旧是她翻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他，他绞尽脑汁想出答案，又或编一堆故事哄她，便温和地一笑，“好，我说给你听。”
　　想起冥岳旧典中关于天蚕丝的记载，萧鸿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那是魔教用来对付那些武功奇高，地位也极高的对手的。受刑人的琵琶骨一旦被锁住，任你武功再高强，也使不出一分来，若是那人武功已经被废，那就一生都不能习武——只是这种刑罚太过残酷，若是遇到无关紧要的叛徒，魔教中都是直接杀了了事，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用得上这种刑罚……”
　　“这么说……”一丝讥讽的笑容飞上聂无错的嘴角，“那些被锁住琵琶骨的人，还要谢谢施刑者的不杀之恩了？”
　　“谢？”萧鸿一声轻笑，“那些受刑者多是心高气傲之辈，武功被废，琵琶骨被锁，囚禁在冥岳的牢中，过得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对武林中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终身不能习武更加残酷的事情？何况还要被囚禁起来，不得自由？”自身武功被废，萧鸿都能安然面对，可是想想那锁琵琶骨的刑罚，他也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若是换了我，只怕一早便会被折磨疯了……”
　　疯了？聂无错冷笑一声。那哑婆婆是怎么说的？那个女人有一天像疯了一样……难道就是这个原因？但现在她身上只剩下了那天蚕丝的伤口……
　　“可我记得你说过，那天蚕丝是可以解开的！”
　　“那天蚕丝是可以解开！”萧鸿道，“不过天下有足够功力能解开天蚕丝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为一个人解开琵琶骨上的天蚕丝，是极其耗损真元的一件事。就算那些人侥幸逃离了冥岳，找到了天下屈指可数的那几个高手肯为他耗损真元，能挨得住那痛苦的也不多……”
　　“那很痛苦么？”萧鸿没注意到，聂无错的手指骨节都攥得发白了。
　　“全身筋脉急速运行，直冲一百零八个穴位，全身如同烈火所烧，万针所刺……”萧鸿想到冥岳旧典中记载的过去那些残酷的纷争，又叹了口气：“而且中途不得泄气，否则会筋脉尽断，终身残废……在魔教的旧典里，就记着有人在解天蚕丝的过程中挨不住那痛苦，结果筋脉尽废，终生都是废人一个——好好的武林高手，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他重重一叹，他真不想玄儿也卷进这样的纷争中去。
　　“原来如此。”聂无错笑道，这么说，娘亲也算是个能忍的人了？生不如死？她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想到在冥岳初见她的那天，她亦是双手扶着肩膀，看来那天她不仅是练功走火入魔，天蚕丝的旧伤也一起发作——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顿时也如万针所刺一般地痛楚——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她发现这个事实？

　　萧鸿没听到她再说什么，奇怪地低下头看着她，却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玄儿，你没事吧？”他抓起她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我没事。”她强笑道：天蚕丝？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他歉疚地道——天蚕丝对她来说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我真的没事。”她抬头笑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萧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问这个问题。难道……“玄儿，我很久没有看见你舞剑了，我还不想睡，你可以舞给我看么？”他不动声色地道。
　　“你想看？”她有些意外，“好啊？”抽出自己腰间那把破剑来，作了个起剑的姿势，便在桃林中舞了起来。
　　见她步法轻盈，剑招流畅，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萧鸿这才放了心，看着她在月下舞剑的身影，忽然想起了那天她所“创”的那套剑法，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泛上了脸颊：他们是相爱的。
　　他只顾想着她，所以他没有看到今天她剑招中那些烦乱，还有那和她所练的空明澄澈的晶心诀不在一条路上的恨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