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

作者:临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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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从公主府回去的路上,我心中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恐慌。公主今晚岂止是失态,根本是失控。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从未这样过。就算再愤怒,她也不会乱发脾气。

      小时候,汋萱有次把公主的一副画撕坏了,那幅画公主画了数月,本要献给澧兰大公主作生辰礼。那时候公主并不爱画画,之所以送画,是因澧兰大公主常训公主画得难看,叫她多练。于是公主就一心练了数月,画得虽算不上多好,但也算饱含心血了。

      那会儿汋萱顽皮,一定要看看公主闷在房里捣鼓什么,就趁着公主吃饭,偷溜进来找画,正看着,公主突然回来,吓得汋萱撒手一扔,那画的一角就落进砚台,墨水倏地滑溜开,一幅画就毁得面目全非了。公主见状,立马冲上去把画撩起,举在头顶端详,看画实在救不回来了,沉沉叹了口气。

      当时汋萱在书案前瑟瑟发抖,我在公主身后也替她捏了把汗,轻声试探道:“不如换个别的罢。”汋萱嗫嗫道:“母上前几日给了我一块古犀罗纹的歙砚,你送给大皇姊,大皇姊爱写字,肯定喜欢的。”我听了,立刻又慌出一身汗,我的郡主大人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幸好公主并未太留意这个“砚”字,仍旧沉浸于失画的伤感中,良久才道:“算了,画得也不怎么样,毁了是天意,”将画卷起来投进青瓷画缸里,拍了拍手,冲汋萱道,“这次绕过你了,下次再偷偷进我书房,我揍不死你。”说罢,拉着我走出书房,汋萱呆了呆,忙紧随其后,但我与公主早躲在假山后,汋萱边哭边喊,“皇姊,你们在哪里呀!”

      公主在假山后偷笑,“叫她自己哭一会儿,走,我们外面射箭去,书房拘了几个月我身子都僵了!”

      那时公主不满八岁,虽贪玩调皮,却已然懂得自持。

      我闭目按了按眉间。究竟是什么事令公主如此为难,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沉稳。我想起今早在宫门口几位大臣的话,便向轿妇道:“改道去郡主府。”或许可问问汋萱。

      只是我到了郡主府,府上的丫鬟说郡主去了雍陵王府,还未回来。我又问,现在几时了。丫鬟回,亥时了。我拍了拍额,我也是昏了头,这个时辰还来找汋萱,便忙告退。

      两天后,我去公主府查看冥辛伤势,特意把坠露也叫上。因我自己手上的伤好得也不全,这两日我连个笔都拿不利索,抓药更无从谈起,在太医院坐着干瞪眼。大姑也来问我,我说边走边想方子,没注意看路摔了。大姑就以一种半是欣慰半是不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最后嘱咐了几句便踱回去了。

      当了两日废人的我,今日来暗牢探探比我还废的冥辛。她静躺了两日,此刻已睁眼醒了,见着我,冲我笑了笑,气若游丝地吐了两个字:“多谢。”

      我摆手道:“不必,我也是奉命办事,你要是死了,我不好交差。”

      冥辛也就不再说什么。我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发现她恢复得十分迅速,几处浅伤已经结疤,几处重的也愈合得不错。与先前一样,她的治愈能力比常人厉害太多。

      我让坠露替我拆了几处,抹上药再包扎上,便算处理完了,再对坠露道:“你去找几颗回生丹,再打盆热水来。”坠露应声退下。

      “你把她支开,是要问我什么?”冥辛忽道。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支开?”

      冥辛道:“回生丹,活血舒筋,主治跌打损伤,瘀血作痛,兼治孕妇调养失宜。在下两日前刚刚大出血,肚中亦空空,请问白大夫,这回生丹用在何处?下次找个谨慎点的说法,不然我很为难。”

      我不好意思道,“想不到你还懂药理。”

      冥辛歇了一会儿道:“你应当知道,古时巫与医不分。婺国人人都懂医术。”

      我道:“那就请婺国的鬼主大人替我解解惑,你们婺国究竟还藏着什么东西,让公主如此在意?”

      冥辛闭着眼不答。我又道:“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是婺国人么?难道你一个外族人还替她们死守秘密?”

      冥辛终于动了动唇道:“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她此刻歪在墙上,虚弱得跟条细柳枝似的,我也不怕她使诈,坐近了附耳过去。可等了半晌,她一个字也未吐,我收回耳朵,道:“你怎么不说了?”

      她慢慢睁开眼,道:“这香好闻。”

      我一怔,低头看了看,我今日穿得是从六娘那拿回来的那套。原来她让我坐近是想细闻,我立刻后退两步,道:“你到底说不说啊?”

      冥辛道:“我说了,我还有命吗?”

      我马上道:“如果你肯说,我就答应你,我一定不让她杀你。”

      冥辛偏头看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道:“不是什么关系,只是我了解她。她并非是心狠手辣的人,如果你肯退一步,她也愿意放你一马。婺国大概是回不成了,但你可以在京城,我虽未去过你们婺国,不过我想这里不会比你们婺国差的。等公主彻底放心了,你就可以像尚国人一样自由了。”

      冥辛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幽深而沉静,悄无声息地看着我。

      我顿感有望,忙替她讲起尚国的风光,从春天的花神节采花,说到秋天的重九登高,从消暑的玄冰丸,说到寒冬的糖豆粥。我因记着六娘说冥辛爱吃甜的,便故意说了不少甜口的糕点。等我说完了一轮,冥辛尤显得意犹未尽,默默地望着前方,似乎已经进入了我话中的尚国。

      片刻后,她道:“真是个好地方。”

      我忙跟上:“是啊,很美很好吃的。”

      “所以,”她道,“为了有命享受,我只有再忍一忍了。多谢你,我想我又能抗了。”说罢,她又闭上了眼。

      我气地跺脚:“你是不是故意耍我?你这个人真是的!要不是看公主辛苦,我才懒得同你说那么多。”

      冥辛又缓缓半睁开眼,“她怎么了?”

      我抱臂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趁人不备逃跑?收收你的心罢。”

      冥辛轻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

      暗牢走道忽然有人咚咚跑来,是坠露捧着盆水来了。“白大人,您要的药和热水。”坠露将药递给我,又将热水放在边上,扫了一眼,“白大人,这热水……”

      我让她打盆热水来,其实不过拖延些时间罢了,冥辛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并不需要热水。冥辛又闭着眼,一副沉然淡定的模样,令人徒生一股无名之火,我道:“替她擦个脸罢,看得人清爽些。”

      坠露明显一顿,继而产生一种“白大人果真医者仁心,对一个敌贼也如此关怀”的敬慕眼神。

      我轻咳一声,有点惭愧。幸好坠露是个单纯的丫头,不至于因我平时的作为,而以为我是因她生得美,想好好瞧瞧她的脸。冥辛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今日不知是否因大难不死、失血体虚,比前几日要正常得多,与初见时孤冷的印象接近。

      坠露擦完脸,道了一声,“嗯,这样就干净多了。”语气颇像洗净一条泥里滚过的大狗。我转头看,擦去血污的冥辛,看着十分素净,加之昏天暗地地关了一个多月,面色苍白,颇有几分病弱之美。

      我心中忽然动了动,我蹲下身,靠近道:“你今年几岁了?”

      只听坠露在一旁半捂着脸轻呼了一声,我猛然醒悟,此情此景,问询芳龄,似乎很不大妥!但冥辛像是没觉出异样,缓缓道:“十八。”

      差了四岁。刚刚好。

      我起身,提起药箱走出了暗牢。

      我娘外游落水那年,我正好五岁。那个婴孩先前停止了多少年我不知,但若从我娘治好她那一年算一岁的话,如今也正好是十八岁。

      我想,冥辛大概就是那个婴孩。虽然此事并无十足把握,也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但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我也不得不信。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有一件,我白家前世到底欠了她多少?怎么我娘还了之后,我还接着还?

      出了牢门,我打算去看看公主。坠露说公主刚从宫里回来,此刻在堂上和噙梦商议。我便沿着游廊走去堂上,人果然在。公主今日全束着发,戴一玉冠,罩一件水蓝的外衫,十分清雅温煦。

      我刚踏进门,噙梦便眼尖瞧见我,笑道:“白大人安。”

      我回笑道:“吃了吗?”

      噙梦和几个丫头扑哧都笑了,噙梦道:“都吃了睡起了,还问吃呢。白大人没吃吗?”

      我当然吃了,吃了中饭才过来的。只是多看了几眼公主,有些迷瞪。我有好久没见她这样清贵的装扮了,淮县那时不是紧胳膊紧胳膊的卖艺装,便是朴素的布衫,前两日见她又是一身刺目的血衣,之后又换一身沉沉的墨蓝衣衫,最后还烧了洞。

      所以今日这一身,实在令人怀念,我就有些晃神。我笑了笑,不作答,走去公主身边,她正低头批文书,并不理方才的事。

      “你熏香了?”公主抬首道。

      我点了点头,并未说实话。如今公主对冥辛的事看得太重,我不想招出曾被她疑过的六娘来徒增枝节。公主又道:“怎么好像在哪闻过。”

      我大惊,“你也闻过?我也觉得熟悉。”

      公主转头看着我道:“你自己熏的香,你不知道是什么香?”

      我不得不承认,扯谎这一途,我还差着很长一截,忙道:“丫头们熏的,我没来得及问,哈哈,哈哈……”公主也不再多问,只道:“挺好闻的。”

      噙梦凑上来,“我闻闻。”也嗅了嗅,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忽大声道:“这香以前公主也用过。”

      “啊?”这下我更惊了。我身上的香是六娘熏的,而公主若有,那定是宫中制的香,再不济也是外头制了来上供的。六娘只是一介商人,断无可能用上宫香。我道:“可闻得出用得什么香料?”

      大约是我说得急了些,公主放了笔,又瞧了我一眼,我忙补道:“要是用了什么名贵的香料,我大姑可饶不了我。”

      噙梦抵着下颚沉思道:“香料我可闻不出。你等我再闻闻,就快出来了……”噙梦蹙着眉,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想了半天,忽嚷起来:“有了有了!是公主殿下刚从太清山回来那会儿,身上就是这个香!”

      那就不是宫香了,我心下稍安。可太清山上,只有鸟语花香,与我身上的这味香相距甚远。公主那会儿又整日待在山上,纵使下山也是玩和吃,那有空挑香?

      我正不解,公主却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轻衣,这难道不是你送我的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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