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化雨[萧峰×慕容复]

　　泥泞的雨路中，有一个粗布荆钗的高挑妇人，手中挽着只蓝色花布盖着的竹篮，行色匆匆的在细雨中赶路。

　　这一片并不是去大宋的官道，故而偏僻，行了许久也不见前后有人影。正在妇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有一声玩世不恭又跳脱的嬉笑在前方的树梢响起。

　　“喂，你跑的太慢，要不要我帮你啊！”

　　只见树梢之间，有一人飘摇摇的立在其中，他身材纤瘦，有些俊俏的闲逸洒脱，将一身赤黑色的捕快服穿的极不规整，小腿上结结实实捆着绑腿。

　　那妇人见有人在树间，极惧怕，连连后退的好几步，溅的灰色襦裙上都是泥印。

　　“你，你是什么人，奴不知你在说什么。”说罢不再理树上那人，连滚带跑的从灌了雨水的土路挣扎前行。

　　树上那人却轻飘飘的挪移在道路两旁的树冠之间，既轻松又干净。他仿佛闲谈一般，悠哉的说道：“伶人赵惟。”

　　那“妇人”听到这个名字后，脚下猛地一绊，“扑腾”一下摔在泥水沟里。

　　“辽国宫廷乐师，作十香词，与皇后萧观音通奸，在萧观音被赐死后，不知所踪。诶呀呀，堂堂一国皇后，怎么看上这么个懦夫！”

　　假做妇人装扮逃跑的赵惟气得浑身直抖，抬起一张脸，虽然被泥水溅了，依旧不掩柔软俊逸，却在柔美中透着一股子苦相。

　　“既然被你这奸党识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惟绝不许你侮辱皇后娘娘！”

　　那人撂下笑脸，飞落在赵惟眼前的，单手钳起他的下巴，“你这小子，害我从上京追到燕京，真耽误功夫，再找不到名册，我师父可要被斩首了！”

　　赵惟本来决意赴死的眼神猛然一亮，“阁，阁下是谁！”

　　那人撒开赵惟的脸，叉着腰说，“在下崔略商！”

　　赵惟赶紧从泥地里滚起来，满脸希冀，“大宋神捕追风！我正有紧要密报。”还没说完，他忽的想起耶律乙辛那帮人的狡诈，说不准驱使别人假冒，来诓骗自己为皇后娘娘伸冤密报名册。

　　他往后退了一步，“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神捕。”

　　崔略商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没有功夫与这婆婆妈妈的伶人打官司，又知道大辽的追兵就在不远处，遂揪起赵惟的脖领子，抬脚便向前飞驰。

　　远处看，就仿佛登徒浪子劫掠人妇，极为不雅。

　　赵惟本要挣扎，但见识到了崔略商这样神乎其神、脚不踏地的轻功身法，也只能先信了他，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自己死了不要紧，命本就是娘娘给的，但就算做鬼，也要为萧皇后申冤平反！

　　两人刚离开没多久，泥路上就“嗖嗖嗖”落下好几个的黑衣高手，其中一人看了看水中的泥印，抬头闷声说，“就在不远，追！”

　　他们兵分了几路，以防万一，一行人在树上留下记号，人手越多，越保险。随后手按利刃，直往前追，几个功夫高的跃入林间，一隐而没。

　　而燕京城中，南苑大王府，从院子的枣树上，跐溜溜掉下两只小老虎，正是萧峰从深山中救回的两个小崽子。

　　他们有些凶气，萧峰与慕容都没太多空闲管，便搁在西跨院里散养，里头名树草木甚多，也叫他们自在一些，只是时常要找二人。

　　它们的母亲再也找不到了，这让幼崽知道，只一时不见，如果不去找，便可能是一辈子不见了。

　　自从慕容被刺杀，身子又发作后，院子里唯有的几个仆从都撤了，倒是忘了这两个混世魔王。小东西有些饿了，又想找主人，便顺着西跨院墙边一棵老桂树，爬跳了出来，闻着味，颠着脚，扭着小屁股，直奔着慕容所处的东厢。

　　在枣树上下来的急了，两小只“唔昂”一声，从树杈上掉下来滚到一起，但野生之物本就极耐摔，它们晃了晃脑袋，还是往慕容的门口跑。

　　可等他们“跋山涉水”的过来，却停在了门口，两只狗一般大的小虎感受到屋内的“气”，被惊的“呲哈”一声，退后了几步，只在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却不敢擅自进入那个领地。

　　这时，一道黑影，从城边的茶摊上，拎着一坛酒，以待为新生独自庆祝。他龙行虎步的赶到南苑王府，迫于门前守卫严密，便使了绝世轻功，如拈花摘叶般，轻轻落到府中庭院的屋顶。

　　但却见堂堂南苑王府，周围竟然连个丫鬟小厮都没有，还不如普通的世家门第。

　　府中极静，事有不对，必定反常！黑衣人脚步焦急，寻索在各个宫室之间，怎奈府中庭院幽深。直到见一契丹兵卒端着一碗热汤往东厢送，他这才眼神一闪，跟着上前去了。

　　隐匿了声息，他悄悄盘踞在东厢密树掩盖的墙顶。他实在叹息，想当初的襁褓婴儿，如今竟也为人父母了。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了屋内传来的隐忍痛呼与低呵。

　　但他仔细分辨，却是男子的声音！

　　可呼声极压抑，一时间也听不真切，黑衣老者心中急躁，但也无法。他是已死之人，既不能现身，也无法相助。生孩子的事，他即便有盖世武功，也无有办法！就如同屋内那个傻小子一样，干着急罢了。

　　他心焦之际，踩断了墙上的一根枯枝，门口正守着的两只小虎却将头转向绿荫浓密的墙上，它们瞪着金黄的虎眸，四爪俯地，喉咙间发出警告的“呼”声，有些幼嫩，但戒备非常，气势很足，仿佛这人稍有异动，便要扑将上来撕咬。

　　黑衣老者看了看两只小虎，心中也道，好东西！

　　而此刻，屋内正在运功的萧峰，所有心思都在怀中人身上。听到小虎的动静，耳朵一动，便没心思再管。

　　他的汗如滴线一般，从脸颊上淌下来，复又渗进衣袍中，慕容已经煎熬了五个时辰，从天亮复到天黑。

　　萧峰心如火煎。

　　慕容已经神志昏迷，只软软的靠在萧峰怀中，汲取着萧峰的内力。
　　他只在半梦半醒之间，连疼也叫不出来，被褥上殷红的泅染了一片，惊人心魄。

　　慕容觉得身上冷极了，仿佛血液都冻住了，再没有力气可使，身后人的胸膛是他唯一的暖源与火种。

　　恍惚间，心中忽而回忆起萧峰少年时的英武与眉目来，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那是他仅有的美好幼年回忆，只是被他压抑多年，不肯回想。如今却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

　　日暮皑皑，他浑身寒疾冷冰，整个人被少年捂在怀里……

　　人于生死之间忆起往昔，非是吉兆。

　　他肉身受难，神魂却飘忽。迷蒙中听见一阵幽幽的寺钟，转眼便身在一处草庐中，四周眼熟极了，桌上红漆的烛台，破了两角的花海碗，还有一碟萝卜酱菜。

　　一个精瘦的老和尚在门口扫地，见他来了，拄起秃毛扫把抬头一笑，“你又来啦，长大了。”

　　慕容说不出话，只苍白着脸，像一缕游魂般无依，他恍惚坐到桌前，看着那盏烛台上似明似灭的烛火。

　　和尚走到他眼前，“你命如风中飘烛，为天龙部众，我且渡不得。但，既然早已借你一息，实在因果使然。”

　　说罢，和尚额间飞出一团如莲的红火，它在空中寻索半晌，终于，摆首冲进慕容的额头，灼烧的他似虚还实的身体“嘶啦啦”直响。

　　和尚僧袍一挥，大喝一声，“去！”

　　正软躺在萧峰怀中的慕容，身上忽而一僵，竟直直挺了起来，倒抽着气，霍然睁开双眼！

　　萧峰见慕容醒来，眼泪终于按捺不住，夺眶而出。他声音颤抖，“凤归，快醒来！”

　　他看着慕容有些清明的眼睛，顿了一会儿，低头眷恋的蹭着慕容湿了已干的鬓发，他深知，怀中这人早已无汗可流。

　　萧峰低着声，轻轻说：“凤归，哥哥震碎了他吧。”

　　说罢抽出抵在慕容背后的一只手掌，咬着牙，气劲摩擦之间龙吟阵阵，直要往小腹拍去。

　　已经好久不动的慕容却倏忽抬起了手臂，静静攥住了那只带着罡风的胳膊。

　　在萧峰怀里仰着头，有些怜悯的看着萧峰血丝暴起、湿红的双目，天下之大，这人独自形单影只。

　　他攥着萧峰胳膊的手掌不受控制的开始使力，太阳穴旁青筋暴起，张着口从胸腔中吐出一声嘶吼：“呃——啊——！”

　　瞬间，一缕红丝由慕容的额间游弋而出，直没入小腹的红潮中，瞬间便被张牙舞爪的枝蔓吞噬，慕容腹间的红莲光华大振，竟强力将灵童往外排挤。

　　无奈灵童顽固，两方又陷入僵持。萧峰见眼前情状，深知机不再来！他瞬间撤了慕容背后的双掌，再无顾忌，裹着柔韧的内劲，一掌抚推向慕容极度下坠的小腹。

　　就这样一掌接连一掌，连续不断，可因时日未到，灵童尤在硬撑，小家伙只以为又不要他了。上一回他被好大一股药力折磨，顽抗到底才有今日，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萧峰咬着牙，“孩儿，你再不出来，你爹爹如何活命！”

　　他本是心中难过，才喊了这一嗓子，却见腹中的折腾一停，过了一会儿，红莲的枝蔓也尽收回来，隐没在慕容腹间。

　　那一团腹中的鼓起不再做任何抵抗，已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逆来顺受的，受着萧峰推动的掌力，缓慢的往下移滑。

　　慕容咬着唇使力，浑身肉眼可见的径自颤抖。

　　和着血泪，婴孩露出了头发、小肩。

　　映着屋外的晨曦与朝阳，门口的两只小虎静静守着，墙上的黑衣人举着空酒坛枯坐了一宿。房间里终于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婴孩痛哭。

　　灵童蜷着小身躯，连哭声都没有力气，浑身洁白而柔软，兀自缩在殷红的被褥间。

　　红尘不尽，生死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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