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下的凤凰

　　安好朝傅实秋站的位置看去一眼，用眼神打个招呼，扭头弯腰利索地钻进车里，安虞开车，圣清坐在副驾驶，后座挤着她一家三口。

　　“酒店里的书和衣裳都拿来了，我们直接回去？还有没有要买的？”李秀芬问安好。

　　安好摆手，说：“直接回吧，家里能住人了吧？”

　　“能，我跟你爸已经住进去一个来月了，你们姐妹三个的屋我也收拾了，这次不用挤一起睡。”李秀芬看向前座。

　　“麻烦李姨了。”安虞说。

　　“麻烦啥，顺手的事，不麻烦。”李秀芬笑呵呵的，又客套地问：“你爸妈挺忙吧？他们揽的摊子大，要操心的多。”

　　“是挺忙，一个去杭州出差了，一个去四川谈生意了，都腾不出空过来。”安虞解释。

　　她的话刚落，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路上人多，她无法分神接电话，就喊圣清搭把手。

　　“是我姑的来电，肯定是来关心安好的。”圣清扭身把手机递到后座。

　　安好接过手机挺直了腰，出声说：“喂，妈，是我，我姐在开车，接不了电话。”

　　“就是找你的，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还没开机。”圣月娥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茶山，温和地说：“茶园出了点状况，我过来看看，就没跟你姐去考场外接你，不生气吧？”

　　“没有。”坐在李秀芬和安建国中间跟圣月娥讲电话，安好有些不自在，她的眼神往车窗外瞟，车外人来人往的多是学生，脸上或是亢奋或是木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路口顺着人流涌动。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变得空洞，安好出神地看着站在路边停滞不前的人，高中结束了，埋头复习的课业也结束了，前路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迈脚。

　　“……感觉考的怎么样？”

　　安好回神，手机漏音，车里的人都听见了圣月娥的话，除了安虞，其他三个人的眼神都投了过来。

　　“稳定发挥，没出岔子。”安好舒了口气。

　　“那就好，出成绩了到广州来，我跟你爸爸给你办升学宴。”圣月娥试探着说。

　　安好一时没答话，想了片刻说：“不是还要去英国玩？什么时候过去？”

　　“看你，离出成绩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安虞接话。

　　“那、那就出成绩之前去玩一趟好吧？出成绩了我要报志愿，还要请老师吃饭，家里这边也要办席。”安好说。

　　安虞自然没意见。

　　手机通话没断，安好也想清楚了，她拒绝道：“妈妈，在广州我只熟知舅舅一家亲戚，开学前我过去了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升学宴就不办了，都是你们的生意伙伴，太隆重了，我不喜欢。”

　　圣月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只能顺着安好的意思说：“依你的意思来，会报考广东的大学吧？”

　　“会。”安好给出肯定的答案。

　　圣月娥放心了，又跟李秀芬和安建国客套几句便挂了电话。她捏着手机推开窗子，迎着带着茶叶青涩味的热风，心里回忆着安好这近一年来的变化。她心想等安好上大学了，出社会了，为妻做母了，就知道该偏向哪边的父母了。

　　一通电话结束，车也开出了市区，车速提了起来。

　　“妹，你看前面那辆车上是不是你的同学？”安虞诧然，“货车比我们的车型大，竟然比我们还先出市区。”

　　“是傅实秋家的拉货车。”安好看见车棚里的潘文文和陈随，两人探出身在招手，她也按下车窗挥了挥手。

　　“手拿进来。”安虞提醒。

　　“傅实秋他爸是经常在市里跑的，人家熟悉路，抄近道走人少的路，出来的就快。”安建国开口。

　　“姐，跑快点，我看看。”圣清颇有兴味地说。

　　安好垂下眼不吱声。

　　李秀芬不经意地瞟一眼，待两辆车齐头，她笑着冲车里的人点头。

　　安虞按了下喇叭示意，下一瞬超越了货车，两辆车的距离越拉越大。

　　“像不像你们？”杜美丽看向儿子，意有所指道：“咱家的货车追不上安好家的小汽车，要吃苦噢。”

　　傅实秋不搭腔。

　　“考的怎么样？”傅实秋他爸问。

　　“感觉还行。”

　　“报湖北的大学吧？离家近，回来方便。”傅实秋他爸继续说。

　　傅实秋摇头。

　　路的前方已经看不见白色汽车的影子，当日落西山时，车进入了村子，停在一座白墙青瓦的中式院落门前。

　　睡在墙头的黑猫被车惊动，一溜烟蹿下墙头钻进花丛里，待听到熟悉的说话声才又探头出来。

　　“咪——”安好唤一声。

　　“房子盖的不错啊，花也开得漂亮。”圣清夸一句。

　　李秀芬笑一声，她掏出钥匙开门，说：“进来坐，都累了。”

　　安好背起书包进门，这也是房子落成后她头一次回来，门前水泥铺路，还砌了花坛种花，白色的墙体上种了爬藤，大门是实木的，进门后的院子是青砖铺就，打磨得光洁又平整，院子中间也有个小花坛，里面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院子里满是栀子花的香气。

　　“一共六间屋，你们姐妹三个的屋是右边并排的那三间，最后的那间是卫生间，你们三个共用。”李秀芬指着说。

　　安好推门进去，屋里装潢温馨，木头老床换成席梦思，床头柜和衣柜都是淡黄色，蚊帐也是淡黄色，就连床上的被罩床单也换了，以前的大花床单不见了。

　　“……都装了空调，也铺了瓷砖，按照你给的图纸装修的。”李秀芬的声音渐近，她走了进来，问：“家里装修的还满意吧？我找你姐问了意见，隔了几天她给我寄来一沓图纸，你舅让装修师傅按图纸弄得。他也老喜欢咱家的装修，图纸他拿走了，说再攒两年的钱，也盖个跟咱家一模一趟的房子。”

　　安好点头，凑近了问：“花了不少钱吧？我给的钱够吗？没欠债吧？我手里还有钱，几十……”

　　“够！”李秀芬及时打断她的话，说：“你手里多少钱都是你自己的，我跟你爸有手有脚能赚钱，不要你的。”

　　“真的够？”安好再次问。

　　“够，不过也花得差不多了。你别操心，秋天地里的庄稼收了，我手里又有钱了。”李秀芬打开行李箱拿脏衣裳，催道：“你去洗个澡，脏衣服扔出来，我泡一盆，晚上放洗衣机搅搅。”

　　安好姐妹三个挨个排队去洗澡，安建国烧了开水，杀只鸡提出去烫毛拔毛。鸡弄干净了，进屋听卫生间还有水声，他又提筐出门，去地里掰五个嫩苞谷回来，回来时绕去花生地，花生地里套种着西瓜，他翻来倒去又摘两个西瓜回来。

　　晚上炖只鸡，剁了苞谷一起炖，再炒两盘青菜，连主带客五个人坐在晚风习习的院子里闻着花香啃鸡肉，吃了饭再切个甜滋滋的西瓜，又解腻又止咳。

　　“今天在车上听你们说要去英国？”李秀芬问。

　　安好点头，说：“我回来了忘记说了，我舅家表哥在英国留学，我们去找他玩。过年那会儿决定的，护照都办好了。”

　　“噢，出国啊，挺好挺好。”李秀芬乐呵呵的，说：“是挺好，那什么时候走？安虞，你妹没出过远门，更别说出国了，出去了你多费心，多看顾点，免得她在国外走丢了。”

　　“好，姨你放心。”安虞痛快应声，说：“让我妹在家歇两天，睡饱了吃好了我们再动身，出国了可没有合口的菜。”

　　“出国了还没有好吃的菜？不是说国外什么都好吗？”李秀芬不信。

　　“外国菜不好吃……”

　　安好听得入迷，突然听到手机响了，她一溜烟跑进屋拿手机，是周荣打来的，她接通了走出房间站在檐下说话，再次拒绝了去广州办升学宴的事。

　　晚上吃了西瓜就尿多，夜里起夜上厕所时安好刚蹲下，门被敲响了。

　　“等等。”她喊。

　　“快快，急死我了。”圣清跳脚。

　　安好提起裤子就去开门，说：“憋得要尿裤子才起来？小心尿床。”

　　“我有点害怕，听到你开门了才出来。”农村的夜里乌漆麻黑，还安静得吓人，她被尿憋醒想去卫生间又想起了看过的鬼片，故事都是在乡下发生的，她哪还敢起床。

　　“妹，我姑和我姑父想在广州给你办升学宴是想向外介绍你。”圣清突然说。

　　“我知道。”安好想到了这点，她等圣清过来了才开门往外走，听着夏夜里幽幽的虫鸣，说：“我不喜欢，也不想，对我来说也没用。”

　　圣清不理解她的态度，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还生气呢？我看你跟我姑父姑母相处得挺不错啊。”

　　“生什么气？”安好不想多说，她推人进门，催促道：“快睡，瞎想什么，明天早点起，我带你下地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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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叫三遍天亮了，李秀芬跟安建国醒了，一个喂鸡扫地一个烧火做饭，待锅里的米绽开了，安好姐妹三个也陆续醒了。

　　农村的早上空气清新，安好带着安虞和圣清出门跑步，跑到田间地头，姐妹三个中途拐道去了苞谷地掰苞谷，又去花生地拔花生，花生还嫩，她们又去翻找西瓜和甜瓜。

　　李秀芬煮的豆子粥不怎么受欢迎，安虞和圣清惦记着自己煮苞谷，等家里的大人下地干活了，她们两个就催着安好开始在家折腾。

　　上午煮苞谷啃苞谷，切了西瓜吃不完又往地里送，回来看到桑葚树，又摘了桑葚回来混着西瓜挤汁冻冰棍。下午咬着造型奇怪的冰棍，扯线切肉举着雨伞去堰里钓虾子，钓了半天钓了一盆，洗洗刷刷又炒一锅，姐妹仨晚上净吃虾了。

　　吃苞谷、啃西瓜、咬冰棍、扒虾子，胡吃海喝一整天，到了夜里，安好、安虞、圣清开始蹿肚子，家里的两个卫生间还不够用。安建国大半夜骑摩托去卫生所买止泻的药，等家里消停下来，他再躺在床上，鸡叫了。

　　早上李秀芬起来做饭，她站窗外问：“早上吃白粥行不行？”

　　没人吱声，折腾了一夜，天亮才睡，这会儿是天塌了都吵不醒人。

　　饭煮好了，李秀芬又来喊人，一个两个都说不吃，她跟安建国吃了饭，把粥温锅里就下地了。

　　安好姐妹三个睡到大中午才起床，三个人这下消停了，喝着寡淡的白粥坐在屋里刷手机，各回复各的消息。

　　“明天就走吧。”圣清出声，不能出门野了，乡下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安虞看向安好，安好回复着傅实秋的消息，点头说：“我都行。”

　　“那就明天走，先去武汉，武汉飞上海，从上海飞英国。”安虞安排行程。

　　“还要去上海？不能从武汉飞？”安好问。

　　安虞摇头，说：“武汉还没有去英国的航班。”

　　她在网上查了下航班，发现明天的航班有点早，说：“不如今天下午就走？去武汉住一晚，明天上午不紧不慢地值机，免得匆忙赶路出意外。”

　　安好立马打电话给李秀芬，李秀芬跟安建国急匆匆从地里回来，做了饭把三个祖宗喂饱，打发她们赶紧滚。

　　“家里的客人走了？怎么才来又走了？”下午下地时，村里的人问。

　　“出国玩去了，去英国，她舅家表哥在英国留学。她们姐妹三个要从武汉坐飞机去上海，再从上海飞去英国，为了赶飞机，只能今天下午就走。”李秀芬话里带着点炫耀，她真正为安好感到高兴，有钱有主见有见识，以后还会有能力，安好会长成一个独立有本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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