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她一个人住，上面没老，下面没小，中间也不养宠物，想点外卖就点外卖，毕竟点外卖是可以不出门的。
　　但是一直待在屋子里也不好，她偶尔也会出去，没有事情出去就很没有意思，所以如果她出去了，大多数是为了买吃的。
　　点外卖比较费钱，而且不划算的那种食物。
　　那家面馆比较近，她出门的时候懒得挑，就经常去那里。
　　一来二去，那一对夫妻跟她也熟了。
　　见了面就招呼说：“吃面吗？”
　　她点一点头也不用说话，只需要等着就好了，通常她下来都是为了打包，店长都熟了，每次直接给他她煮好就打包递过来。
　　主要是省时间，也不用多说话。
　　她有一次经过那家面馆要去一个超市，只是在面馆门前稍微站了站，一个老板就对她打招呼说：“吃面吗？”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望着人摇了摇头说：“不是，买东西。”
　　老板也不觉得怎么样，点了点头，依旧对她笑道：“那下次记得来，给你多加一个蛋。”
　　她不由自主笑：“好说好说。”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她记下了。
　　可是那家面馆的老板也被偷了时间。
　　而且很不巧的是一个被偷了时间，另一个没有。
　　女老板抹着眼泪给她煮了一锅面，加了很多红油辣子，端给她一个大碗，放在桌上勉强笑道：“你要是不来这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眨巴着眼睛，两手捧着面碗说：“怎么能不来呢？”
　　女老板坐回常煮面的位置：“你不知道。另外那个老板被偷了时间了，客人们都不常来，知道的不愿意来，不知道的看这里冷清也不进来。”
　　老板说着叹了一口气又勉强笑。
　　她一边吃面一边说：“他怎么样了？另外那个老板。”
　　女老板说：“就是突然变了个样子，我都不认得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真像他们说的那样。”
　　说到这里，女老板的话顿了顿，摇了摇头：“他以前是很喜欢这家店，也很喜欢给客人煮面的。他对我也很好，对家里人也很好。
　　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了。
　　也不喜欢小孩子了，也不喜欢宠物了。说我黄脸婆，讨厌了，连这家店也不喜欢了。从前每天早上都赶着过来。
　　现在都不愿意搭理。我跟他说起来，他还嫌我烦。小孩在家里哭，他也不管。养了狗，也不出去遛，也不喂食。
　　有些人就像这个样子，我也没觉得怎么样。
　　本来想还能过的。
　　他越来越懒了。不想做事，不想说话，只想着玩。脾气也越来越大，动不动就甩脸子。还喜欢砸东西，打人了。小孩被他打了，他还要打狗。
　　说他几句就不耐烦。还闹着找钱要离婚。
　　这几天连闹的精神都没有了。不肯出门，不肯吃饭，不肯说话，连吵架都懒得吵。狗叫了他也不理。小孩哭了他也不管。
　　我说他，他也不回。我走了，他还在屋子里躺着。眼看着脸色就灰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要死了。”
　　她咀嚼着面条，不知道怎么回话。
　　吞咽了一口面，喝了一口汤。
　　她看着面又看看女老板说：“去过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也许还有救呢。”
　　女老板笑了笑：“去了。医生说了，没办法了，已经晚了。”
　　这种事说起来都叫人如梗在喉。
　　她有点想安慰又无从着手，只能手无足措笑了笑，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干脆把一碗面汤都喝完了。
　　把碗放下，她起身准备走，站在门口有点踌躇的样子，女老板笑着问：“你没吃着那个蛋吗？”
　　这个蛋说的就是上次去超市没吃着的那个。
　　她摇了摇头，不太想被误会，小心翼翼地笑道：“我吃着了，挺好吃的。”
　　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丢下一句谢谢转身离开。
　　女老板还坐在店子里，低着头好像在数钱。
　　她回到家里就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我怎么会知道的？
　　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就说：“不是时间被偷走了吗？”
　　虽然听起来这话也不像个病症。
　　但刚才不是有说过吗？
　　她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没说。
　　我也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后来她也没问。
　　她越发足不出户了。
　　偶尔有几次出去也是一次囤货一样搬一大堆东西回来，然后又堆在家里，一点点把东西都用完，才把垃圾收拾好带出去丢掉。
　　外面的人越来越少了。
　　风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冷，眼看着就快要到冬天了。她快要到二十五岁的生日了。但她现在还是二十四，只说这个身体的年龄，二十四。
　　她待在家里也不去阳台上坐了。
　　她把门窗都关得很好，坐在床边，对着镜子问我：“外面的人越来越少了，你也看见了吧？”
　　这大概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没吱声。
　　她接着说：“不只是那个面馆的老板，还有好多人都被偷了时间。”
　　她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跟我聊家常话，比如说你今天吃饭没有之类的。但是想想我们两个聊这种话题，那也挺奇怪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要是现在出去，会不会也被偷走的时间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希望她最好不要出去。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东西也都有。她没必要出去的。
　　但是她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她平时的笑容都是非常温和的笑不露齿的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大家闺秀。现在不一样了，笑容越来越大。
　　我几乎怀疑她的笑要裂到耳根去，如果不是我确定她是个人类，我真的觉得自己有可能看见那样的画面，比如说一张人皮里走出来一只虫子什么的。
　　或者人皮囊里藏着别的东西。
　　她看起来就像那种状态。
　　我不太确定这是一时兴起想要玩还是认真的。
　　她真的准备出去了，看来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皱着眉头，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我想来想去，只能在这边说：“那你小心点，早点回来呀。”
　　声音很小。
　　她突然就听见了，很高兴的样子。
　　这次的笑眉眼弯弯，恢复了原来的温和状态。
　　但我确定她只是把那种不太稳定的状态藏在人皮底下，实际上那才是真实的状态，现在不过是习惯性的礼貌，或者说为了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吓唬人，免得吓到我而已。
　　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而且我想：如果你看见我，你会被我吓到也说不定。
　　我又想：到时候我可不会顾忌你害怕不害怕。
　　谁叫你把我看得这样胆小呢。
　　她简直像跳舞一样出去了。
　　她从前也是学过跳舞的，不过……时候太久远了，那是她在当学生的时候学过的东西，而且学的时间并不长，在班级里有时候需要举办活动，活动里有跳舞这一环节，她会被推上去，那种时候稍微熟悉一下简单的舞蹈流程就完了。
　　后来她有点钱了，也去学过跳舞。不过她并没有想当舞蹈老师什么的。去学习也就是兴趣使然，并且当时恰好有几个闲钱。
　　然后她就学了。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要看天赋的，舞蹈当然也需要天赋。她的天赋可能也就中上。甚至连中上都没有。小时候学过，学生的时候学过，毕业了还学过。
　　这都是三个阶段了，可她学了这么久也没见起色。跳起来不说歪歪扭扭，也就那样。你要夸当然是能夸的，你要损还是能找到很多地方损的。
　　我对这种东西也不了解，就是看看，其实我觉得她跳得还不错，样子也好看，身体也合适，比例百里挑一，怎样都好。
　　没办法，我把她当朋友的话，总不能说她哪里都不好吧，那我究竟看上她什么，才跟她当朋友的？！我又不是存心想找一个比不过自己的来衬托衬托。
　　主要是都不在一个世界，就算用得着也用不着了。更何况我本来就用不着。
　　谁交朋友是从那种心思来想的？那该天打雷劈呀。我都不怎么想。人类倒是有许多。这样的人类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好多都喜欢晚上做噩梦。
　　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反正不关我的事。
　　她压根就不会那些有名有姓的舞蹈，不过……
　　她的身形很好看，穿宽松的衣服也好看，走路的时候像一只白天鹅，漂亮极了。夸张一点的形容就是优雅而温和。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用那张皮能做出温和的样子的。但从我这个角度看，她确实是优雅又温和。
　　好看极了。
　　她平时走路很稳重，只有小孩子才蹦蹦跳跳。但是她现在走出去，每一步都好像在说我高兴极了。
　　因为是在外面，她并没有笑，收敛了笑容，那双眼睛却还有笑意。看起来浑身的气质越发柔和。
　　她到了超市左右一看，这里似乎没有保安也没有收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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