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白阳子讪讪地低下头，“既然有市场需求，我就……顺便一谈嘛……”
　　道法天尊微笑，“无妨，接着说正事吧。”
　　灵机子严肃道，“听道兄先前之意，是要吸纳江湖武林门派？”
　　道法天尊点点头，“原本，修道为长生，习武为克敌，风牛马不相及，可正邪相争不断，炼阵消耗过大，法宝固然好用，可一旦被夺，便只能任人宰割，因此修道者不得不掌握一些物理攻击的手段，是以继天象、卜算、符箓、灵宝、阵法之后，刀剑拳掌等外炼功夫也被纳入修习范围。
　　“一方面修道人有真元护持，武功皆辅以内炼，另一方面习武者重视内功，内外兼修才能成为武学大家，修道与习武，目的虽大相径庭，但于内炼一事，却彼此相通。
　　“武林门派虽繁杂，却不是主流，无法像道家诸天这样受到朝野上下的推崇，若我们广开道门，接受武林门派投入旗下，传授内炼真诀，那么全天下所有的正派武林人士，都将尽数归入正道阵营，夺天下之力，合围邪域！”
　　灵机子沉吟不语，白阳子脱口而出，“可这样的话，道家的经文释意就会外传于世了。”
　　“传道于民，本来就不是一件坏事嘛。这世间修道之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我知道俗世的诱惑太大，但何尝不是因为道门自建藩篱所致呢？何况我们传授的只是针对提升武学的部分，那只是道法的微末，道法中最关键、最核心、耗费最大、牺牲最大的修炼，偏偏于提升武力一点用也没有，看妙缘就知。”
　　妙缘一脸无辜，不知师尊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
　　“但江湖门派愿意守道门清规吗？”
　　“不用守道门教规，他们只是与道门同气连枝的专攻武学的分支，接受内炼真传，听候道门调遣，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若有人真心求道，才入我道门，正式皈依。”道法天尊笑了，“况且，我还没听说哪个正派武林门派的教规是为恶的。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本就是正派人士的道义，与道门并无违背之处。”
　　玄真派是入世的道门，弟子不戒荤，可以嫁娶、出仕。除去供奉道家先辈的部分，与江湖武林门派的差距并不大。
　　道法天尊看了看灵机子，后者仍然不发一言，于是继续说服道，“当初诸天让隐莲世家镇守阎浮，结局你也看到了。可隐莲世家外围就有四十多个江湖门派，若灵识天将他们吸纳，难道阎浮还敢、还能多线作战、杀出重围吗？”
　　灵机子慢慢地说，“我明白道兄的意思，让江湖武林门派归附于道门，增强诸天对抗邪道的战力。如此一来，确实可以快速扩张正道阵营，孤立邪域，形成层层包围封锁之势，只是……”
　　道法天尊微微侧头，“只是？”
　　灵机子铿锵道，“只是我紫宸天戒令森严，经文道法，皆不得外传。数月前，烈阳正是因破了此戒而惹出大祸，幸得他将功折罪，才不至被毁去道行并逐出紫宸天。”
　　白阳子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那紫宸天是否不允许清微、灵识、无极外传？”
　　“这倒不至于。”
　　道法天尊便笑了。
　　灵机子叹了一口气，“道兄，你这步棋太大，恐将无端生出诸多变数。”
　　“我相信道胜于术，传道于民，被泽天下，即使不习武，修一下内炼，延年益寿也不错啊，从此世人皆为正道，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灵机子感叹道，“这是阳谋。”
　　“这是阳谋，”道法天尊承认，“大可宣之于世，即使邪道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我只怕宣传得不够广，不够远，不够深，说不定还能打动部分邪道改修正道。”
　　灵机子轻轻摇头，“罢了，我会请示掌教师兄，再与清微、灵识、无极通气。那么来谈谈合炼之事。”
　　白阳子兴奋道，“师尊，能与灵识天的师兄弟合炼什么的——我能近水楼台先报个名吗？”
　　紫宸天男弟子多，灵识天女弟子多。
　　“去，”灵机子叱道，“你没资格炼阵，你师兄烈阳还差不多。”
　　白阳子低声嘀咕，“我也是阳字辈的嘛。”
　　“除去烈阳，紫宸天还能再选出两到三名弟子，”灵机子摇头叹息，“只可惜，新生代中最强的，是灵识天的莲星痕，折在了阎浮邪域的手里。”
　　妙缘忍不住说，“不，新生代中最强的，是我师弟。”
　　灵机子和白阳子立刻回想起妙玄真君那脸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虚弱形象。
　　看见两人的眼神，妙缘着急地说，“真的，你们不知道他有多能打，整个不染天最能打的就是他了。”
　　白阳子忍着笑说，“整个不染天？”
　　也就三个人嘛。
　　道法天尊更加难以置信地说，“什么叫‘整个不染天’，将我置于何地？”
　　“我没看师尊您打过嘛。”
　　“你看他打过？！”
　　“那当然，他当年收伏灵山七十二圣，在渭水河畔大战玄天冰炎二魔，还有昆仑那次——”妙缘猛然捂住嘴，脸色惨白。
　　哦豁。
　　道法天尊眼色不对，“我什么时候准你们去过灵山、渭水和昆仑？！”
　　妙缘惊恐地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师弟趁你不在的时候幻身去的，我担心他，也幻身跟他一起去了——”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学会了分身幻影之术？！”
　　妙缘都要哭了，但他的嘴还在继续坦白，“他偷学了师尊放在碧落天阙里的《道断》与《衍极》，然后教会了我，除了分身幻影，还有七星护命，阴阳九遁，万流归一，森罗法印——”
　　道法天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简直听得见了鬼。
　　白阳子从头至尾以饮茶掩盖表情，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道法天尊一捏指，妙缘终于能把嘴闭上了。
　　有无相生之境中的妙玄真君正在一处书阁内看书，忽然一声震动，书卷砸落如雨。
　　还好他练过。
　　一闪身跳出地震范围，看着不断往下落的书卷，莫名其妙。
　　“等我回去打死他。”道法天尊面无表情地说。
　　“师尊——”妙缘跪下了，哭着说，“都是我没有拦住他，我愿意替师弟受罚，师尊你要打就打我吧。”
　　“傻徒弟，你能有什么错，我一不在，他就想方设法地带坏你，真是一刻也不敢让你离开我，”道法天尊和颜悦色地把妙缘扶起来，而后神色一敛，眼中寒光一闪，“当然都是他的错！我会全部算在他头上，这回数罪并罚，定要打死！”
　　白阳子心里“啊”了一声，想道法天尊是不是偏心偏得太过分了。
　　道法天尊起身，“有关合炼之事，不染天就让妙缘上吧，我从此只有这一个徒弟了。”
　　灵机子赶紧拦住，“以玄真派实力，选出八九名弟子应不在话下，另妙玄君一事还请道兄暂息雷霆。”
　　“道门师弟不用劝我，我去了，若需不染天出力，尽管传音。”
　　面露刀霜之色的道法天尊与哭泣的妙缘瞬时消失。

　　返回不染天的刹那，妙缘跪下说，“师尊，如果你一定要打死师弟，我也不活了。”
　　道法天尊没有回应。
　　妙缘颤巍巍地抬头，看见道法天尊瞧着自己，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没生气。
　　“他在你心里，比为师还重要吗？”
　　妙缘想了又想，流着泪说，“师弟陪我在不染天近百年，如果师弟不在了，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道法天尊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为师一个人又要怎么活下去。”
　　妙缘怔怔地望着师尊，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
　　“你是天河之水，所以爱哭，但偏偏又不能哭，流泪伤身，克制点吧。”道法天尊又轻叹一声，望向不染天的尽头，“吾生之年，周室尚存。”
　　妙缘懵懂地想着这句话，周王朝于他，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
　　“诸子百家，春秋战国，秦扫六合，汉承天命，光武中兴，三国鼎立……”道法天尊淡淡的语调中有着难以形容的苍凉，“诸般辉煌绚烂，王霸伟业，豪气干云，皆烟消云散。”
　　“师尊……”妙缘颤声问。道法天尊向来轻佻浮薄，极少如此凝重叹息。
　　“有人担心真诀外传后人人修道，我则担心无人愿意舍弃尘心来修道。修长生，几人能熬得住？”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
　　那些修了真能得道的法门，并不是被藏着掖着才消失，而是因为无人问津才断了脉络。
　　在尘俗所认可、所追求的成功面前，神仙忽然就不香了。
　　道法天尊俯身去扶妙缘，他抓着师尊的手，不敢站起来。道法天尊知道他仍然担心自己要杀妙玄真君。
　　“妙玄大劫临身，为师不得不将他封禁，眼下诸天要合炼阵局，你不该说那些话。”
　　妙缘慢慢地回过神来，“师尊，难道——”
　　道法天尊打断他，“我现在不能把他怎么样。”
　　妙缘终于破涕为笑，抓着师尊的手站了起来。
　　“他真的收服了灵山七十二个妖魔？”
　　妙缘笑着擦掉眼泪，“他还逼着他们从此改吃素，早晚焚香，要叫他爷爷。”
　　“……玄冰玄炎二魔呢？”
　　“那两个魔头真是厉害，师弟和他们从早斗到晚，最后魔头甘拜下风，说是要和师弟结拜——”眼看着道法天尊脸色又不对了，妙缘赶紧说，“师弟没说自己的来历，严厉地拒绝了他们，还命令他们不可再伤路人的性命，要帮渡河的人。”
　　“他们凭什么听他的？”
　　妙缘难为情地说，“师弟给他们都上了束生符，说要是他们毁诺，性命不保。”
　　“真的是束生符？”
　　“看着挺真的。”
　　道法天尊嘲讽地说，“挺能啊，不用我教，尽学些不上道的法术符箓，”他话音一转，“昆仑又是怎么回事？”
　　妙缘吞吞吐吐地说，“师弟说昆仑有个先天法阵，他想去会会。”
　　道法天尊的脸色变得极为诡异，“继续。”
　　妙缘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结果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邪物，那是我觉得师弟最厉害的一次，真是大显神通——”
　　道法天尊打断他，“你们走到哪里了？”
　　妙缘摇头，“半路逃回来了，那地方太邪门了。之后师弟越发地发狠修炼——”
　　“凭你们的道行，连边都摸不到。” 道法天尊命令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不准你们再去。”
　　“弟子谨尊师命。”
　　道法天尊沉默了一会儿，“我给你一道符，去请《道法三昧》，拿给你师弟。”
　　妙缘极为震惊，这是不染天的至宝，不要说看了，道法天尊连碰都不准他们碰。
　　“我可以饶他一命，但不会便宜他，”做师尊的愉悦地说，“我让他看得到，学不了，急死他。”

　　*
　　以防万一，还是注释一下，出自《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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