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赶在学校晚自习没收手机前张叔泰然转发欧阳腾发布的博文，不动声色添加了很多内容，水汐家徒四壁，家中没有牲畜，和大家猜测的一样，她家中一个爸爸，一个弟弟。
　　文中细细写着水汐爸爸的所作所为，并且公布照片。

　　水汐爸爸叫水矛七。
　　弟弟叫水光宗。光宗耀祖。

　　水矛七一张凶神恶煞的穷苦长相，懒散而无力。他的长相和水汐没有任何关系。像是童话书中坏人一定有一张丑陋的脸，好人一定美丽又干净。
　　水汐那个弟弟的照片也被发出。也只有鼻子和嘴有些像他，只因为眼睛和大致轮廓和水汐很象，颜值便拔高了不少。略价修饰、开个滤镜便是网络帅哥之一。

　　扶贫困难户。但是妻子一定是个大美人，不然这对姐弟不会生得好看。
　　扶贫困难户。但是抽烟喝酒赌钱找按摩女。

　　张叔发布偷录的按摩女的视频。

　　女人操着一口乡音：“水矛七啊？有钱呢。每次都要做全套，有时候还让我找小姐妹来玩双.飞。抽烟？他抽的全是二十块钱一包的烟。穷什么穷？他们家才不穷！穷鬼才不会玩儿全套。”
　　视频发布不久就被下线。
　　但无所谓，总会有人保存。总会有人传播。

　　张叔不动声色。
　　自有循着味道来的人引导言论方向：这男人又穷又废还丑，女儿只要稍微打扮就很漂亮。那个弟弟下半张脸生得普通，但戴上口罩就是大帅哥，因为他普通的那半张脸像水矛七。从这里推断他和水汐的确是水矛七的亲生孩子。所以——水汐那个漂亮的妈妈去了哪里？

　　手机虽然被没收，但五班的学生都看见了“张叔的长镜头”发布的那些照片。也看见那段视频。
　　“难怪水汐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有人说。

　　马玉洁冷着脸纠正：“这上面没有说。女性离开男性难道就不能是为了自由？凭什么一定要是另一个男性？难道就不能是离开家独自创业？”
　　张晴云更冷淡：“对啊，难道不能离婚？怎么着，十几年前还有离婚冷静期？”

　　被水汐告知过真相的马胜男分开从想要从她口中探求“真相”的人。“题做完了吗？高考能考七百了吗？能上清北了吗？不能，还不做题，还八卦？知道现在社会的竞争多大吗？知道社会已经卷成什么样了吗？知道？那还八卦？视频？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和他女儿有什么关系？！多读点书！”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讨论停止。
　　水汐神色如常，跟着老师的思路，拼尽全力进步。

　　网络上已经反了天。
　　水汐的照片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长相，头发永远扎成一把，一丝不苟。那天在费斐的生日会，她漂亮得像个公主，许多人觉得不逊小网红。
　　【难怪家里没妈妈，妈妈跑了吧？】
　　【嫌贫爱富罢了。如果她妈妈也是这张脸，傍大款多容易啊？】
　　【我是她妈妈我也郁闷啊！老公那么丑！】

　　其中也有一类很轻的声音：【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妈妈是被拐卖的？】
　　有人附和，但声音却被压下。

　　因为有人提出另一个质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她是贫困生，她爸爸却有钱吃喝嫖赌。（微笑）】

　　张叔的目的达到了。
　　他只是提出质疑罢了。
　　结论是网民得出来的。

　　——

　　意识到赚钱的机会来了。
　　水矛七找出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
　　他带上水光宗，也让他穿最好的衣服。
　　他拿出几件新女装，衣服都没有拆商标。衣服袋子藏在墙角散乱的杂物下。

　　自媒体蜂拥而至。
　　水矛七选择了一位男性，他在那人眼中发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

　　问：你女儿水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答：还算听话吧，读书也最认真，干活也认真，猪也养得好。
　　问：你女儿早恋吗？
　　答：没有。

　　水光宗插话：“爸……你不知道啊，姐姐喜欢那个开小卖部的男的，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开小卖部的。因为他会给他零食。”

　　水矛七眯着眼说自己不知道。

　　问：你女儿做家事吗？
　　答：做。很乖。

　　问：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会去二十一中？
　　答：……（长久的沉默，看似心事重重）家里穷。女儿需要更好的学校。

　　问：学校是怎么连络你的？
　　答：我一个庄稼人懂什么？都是女儿自己做的。

　　水光宗看似不经意在墙角摔了一跤。露出角落的衣服袋子。自媒体博主慧眼如炬。很快发现了这个“盲点”。

　　水矛七和水光宗带着他去看家中的牲畜棚。牲畜棚中多了一只养了七、八个月的小猪。水矛七说这是水汐走后乡政府的人送来的。之前的猪卖了筹水汐的学费，幸好儿子听话，帮家里干了很多活，养大了这只猪。
　　有意无意，将目标转移去：水汐卖了家中的猪去上学，但是她却又说自己没钱欺骗二十一中的校长混进学校。

　　至于床——“这，女娃娃长大了总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啊。别人会、会说闲话的。”

　　水光宗红着眼，用力一跺脚。“爸！你说实话吧！”他气鼓鼓看着镜头。“那些照片，是姐姐专门找乡政府的人来拍的！”

　　水矛七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但他不怕。
　　那天的事闹得太大，太血腥，虽然是什么“正当防卫”，但只要咬定“监管不力”，谁都不敢轻易说实话。乡政府那些人最怕被人扣下“办事不利”、“尸位素餐”的帽子。
　　村中不止他这一户购买妇女的人家。大家“互相帮助”度过这一场危机，也不会说真话。

　　至于水汐——
　　她是个女娃娃，女娃娃要脸。她如果说了真话，那两个少爷一定不会要她这个二手货。

　　水矛七要的不多。
　　那条裙子，足够他买很多烟。
　　如果能把水汐卖给两个少爷就好了，少爷家那么有钱，二十万应该拿得出来吧？一个少爷二十万，加上那条裙子就是四十多万。他欣喜若狂，又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弄死第一个赔钱货女儿了。

　　第二天发布下一段视频。
　　被采访的是那个“小卖部”的男生。
　　他考上了高中，但更不上进度便选择了退学。家里开小卖部，学会了开挖掘机，倒也不差钱。
　　问：听说水汐喜欢你？
　　答：对啊，喜欢呢。

　　问：表现在哪里？
　　答：她总对我笑，还有，她收了我很多零食。她没钱，只有靠对男生笑笑才能混一点吃的。

　　男生没说假话。他说的是“他认为”。不小心看错了难道还怪他？何况他的确给水汐吃的，一包五毛钱的辣条——水汐礼貌拒绝，笑了笑。那怎么不算水汐对着他媚笑呢？

　　他们的想法很好，放上网却经不住讨论。

　　水汐原来的校长和老师鼓起勇气走在镜头前为她正名。
　　乡政府入职不到一年的女孩义愤填膺，说水矛七就是个王八蛋。“我知道骂人不好，但他就是个压榨女儿的王八蛋！衣服？水汐差不多165，那裤子我买过，175的女生穿的！”

　　张叔留意着舆论方向。

　　水汐的衣服是他给的。
　　水矛七很聪明，知道那些衣服该怎么用。

　　就是那个“小卖部的男孩子”太蠢了，辜负了他的期待。
　　一开口就会被人察觉出错误。

　　不过没关系。
　　自古澄清没人看，何况这几天有真正的顶流塌房。

　　张叔看着舆论走向自己渴望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是个恶人。
　　知道自己是个魔鬼。

　　他去过水汐家乡，给了水矛七一大笔钱，知道了水汐的妈妈其实是被拐妇女。
　　说起水汐的妈妈，水矛七几近全力辱骂，几乎用光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词语。听得见多识广的张叔也要拼尽全力才能舒展开紧蹙的眉头。
　　末了，水矛七说：但那个贱货是真的漂亮！那群人本打算将她卖去洗浴中心，贱货不愿，被那群人干了。那贱货自己把脸划了，血糊糊一大片，她以为那群人会放过她。啧啧，蠢货。才十三岁，对自己真狠。呸，脏女人！不脏也轮不到我。

　　张叔用力抽了一口烟。
　　他知道自己是个恶魔。

　　他查清楚了水汐还有乡政府们刻意隐瞒的那些事。杀人，未遂。正当防卫。恶人却不是她。
　　所有的调查都清楚告诉他：水汐很可怜；水汐在众人的帮助下拼尽全力才走到今天；水汐很无辜，真正的恶人不是她。

　　念头刚刚产生，张叔却想到了另一个女孩，红底白花的连衣裙，被折断翅膀的美丽蝴蝶。
　　他看向女孩的照片，意志坚定：“我会帮你报仇的。我会让那个叫水汐的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振奋起精神，思考下一步。
　　水汐爱妈妈，绝不会将这件事扯入网络讨论。因为她和她妈妈很像，顺着女儿能找到母亲。
　　为了妈妈的安宁，她一定不会反抗。

　　那些无用的谎言不会干扰他的计划。
　　因为他所有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最后的热搜。

　　晚自习下课了，水汐在目光的簇拥中回到自己的寝室。当她被目光看得发怵时她便用徐文的话激励自己：挺直背，骨头别软。

　　只是——
　　她静静看着镜子。
　　镜子里那张脸，和妈妈几乎一模一样。她曾因为不像父亲而骄傲，这一刻却恨不能自己长得更像那个男人。
　　那样，便没人能顺着她的模样找到她的妈妈。

　　她知道必须抗争，她必须要保住现在的一切。
　　她知道，她爸爸、弟弟已经追来了。还有那个男人，也一定会追来！
　　他们会抓住她！撕咬干净她每一寸血肉！还有她的妈妈，他们不会放过她！

　　要怎办？
　　她手指从镜子上划过。

　　镜头。
　　这段时间不管她坐在教室，还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她始终能看见镜头，视线所及处全是镜头。

　　或者等热度降低。
　　或者——利用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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