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夜深人静，巷子里空空荡荡。

　　这地方像某个大户人家后院墙，建得挺高，也挺阔气，给巷子留出了足够宽的距离，蹦跶着往里看，隐约能看见拔地而起的亭台水榭。大概是个有钱人，墙内黑灯瞎火一片。墙角歪歪扭扭长了两颗野生橘子树，形状不大好看，挂着小果。

　　奇了怪了，北边怎么种橘子树？

　　阮峥去找路，瞅这树挺稀罕，捏了捏果子发现挺软，应该熟了，就摘下来剥了几个给秦斐然解渴。秦斐然张嘴就吃，不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甜吗？”

　　“甜。”

　　阮峥尝了口，猝不及防吐了出来。

　　这就是秦姑娘的好处，你要赌她安静看着，不劝也不催，你要疯她陪你跳楼逃跑，你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随手薅橘子给她吃，她二话不说咽下去，还能昧着良心夸甜。事实上这橘子是醋缸成精，酸得人脑子疼。

　　亲斐然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不觉得酸。”

　　阮峥脸皱成抹布：“你喜欢？”

　　秦斐然：“喜欢。”

　　“行吧……”阮峥径直走向那棵树，挽起袖子，决定成全她的心愿：“反正是野生的，我给你连树带橘子拔回去，栽你门口，以后慢慢吃。”被秦斐然啼笑皆非拉住，“回家吧，别闹了。”好端端的，扛棵橘子树回去叫怎么回事。

　　沿着巷子走到头，才能看到主街，摸清方位。

　　两人慢慢走，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秦斐然手里还剩只小橘子，没舍得吃，准备带回去收起来，握着握着就烫了。她问出心中没想明白的问题，“殿下一早看出骰子有问题，知道那人诈赌，还输给他？”

　　“没有，我没看出来。”阮峥背着手，贼心不死，频频回头往后看两棵橘子树。

　　“嗯？”

　　“我随口乱说的。”阮峥道。

　　“殿下真是……”秦斐然哑然失笑，不晓得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看人家不顺眼，拿话激他，结果真踩中了痛脚，逼得人恼羞成怒撕破脸面。”

　　“这种人有什么脸面可言。”

　　那不败先生得了失心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连秦斐然的主意都打。她现在可是公主府正牌大管家，去宫里人人都得给三分薄面。一条阴沟里的渣滓居然心怀叵测，拿眼珠子往她脸上瞟。赶巧的是，阮峥最近对挖墙脚的行为深恶痛绝，别人随口一提，就一肚子火气。

　　火气上来了还管三七二十一。

　　人不轻狂枉少年，意气风发的结果是，她们沦落街头大半夜还在游荡，像找不着回家路的孤魂野鬼。幸好秦姑娘温柔随和，没把惨淡境遇太当回事，走路也就走了。这稍微缓解了阮峥装逼失败的尴尬。

　　“殿下那些话都从哪里学的？”

　　“什么话？”阮峥怕她摔着，时刻留神路上石子，大的就踢开。

　　“方才在赌坊，骂人的刻薄话。”

　　“自个悟的。”

　　秦斐然笑而不语，脚步全踩在阮峥的影子里。

　　阮峥扭头看她一眼，脑中快速回忆，确定自己刚才还算克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吵架就是吵个气势，问候爹妈的艺术古往今来一脉相承，也不算标新立异。公主在大家眼里与端庄典雅四字离了十万八千里，骂人骂得刁钻些，情有可原。

　　“话说这是什么地方，”阮峥莫名有点方，不想跟秦姑娘这个斯文人聊骂人的艺术，赶紧岔开话头，“谁把后院墙砌这么长，怎么还没走到头？”

　　秦斐然：“殿下不知道这是哪？”

　　阮峥心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秦斐然诧异地笑：“我还以为，殿下是故意往这头跑的。”

　　阮峥不明所以，心说我干嘛故意往这头跑。黑灯瞎火什么都没有，就一堵老长的墙，白花花的，长了两棵橘子树。但秦斐然神情带着深意，摆明这地方大有文章。阮峥满腹疑虑，仰头转半圈，又仔仔细细将墙头观察一番，还是没瞧出门道。

　　永宁公主的记忆里也没这个地方。

　　可能是太黑了。

　　“给点提示呗。”她刮了下秦斐然头发。

　　秦斐然慢悠悠踱过去，与她并肩望着墙，揶揄道：“长安城中能有几家勋贵，府邸能建得如此气派，比之公主府不遑多让。如今他离了家，住进公主府。而殿下慌不择路，跑到他家后院来，却是没认出。想来也是离奇，你们这俩……”

　　阮峥愣了愣，道：“这是洛府？”

　　秦斐然同样顿住，没想到她会误认为是洛云桢，沉默了一会儿，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失笑道：“你们这俩叔侄真是同气连枝。”

　　阮峥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哦，原来是瑞王府。”

　　秦斐然瞥她一眼：“殿下从前不是常来吗？”

　　阮峥：“我一般走前门，不知道他家后面长这样。”

　　秦斐然点点头，像是没起疑，随口问道：“那要进去讨杯茶喝吗？”

　　阮峥挪了几步，正好走到一处角门：“别了吧。”

　　正主还赖她们家装死呢，这会冲进瑞王府莽一波，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似乎有点不讲武德。喝茶里面也没人招待。瑞王爷没娶正妃，只有两名侧妃一堆侍妾舞姬，都是些位分低微的莺莺燕燕，大晚上上门，别把这群娇花似的婶婶们给吓着了。

　　秦斐然随口一提，听她这么说，也就作罢。

　　这么晚登门确实唐突。

　　说实话，阮峥一直觉得瑞王爷脑子有问题，放这么大宅子不住，上她家混吃混喝，放着一屋子娇妻美妾不闻不问，天天在外头坐冷板凳喝茶下棋，简直得了失心疯。王府的美女都是绝色人物，他也不怕她们寂寞难耐红杏出墙。

　　瑞王爷的艳情史比二十四史还长。

　　阮峥之前挖过他的黑历史，知道点风流轶事，但懒得一一了解，如今站到他门口，也没什么八卦心思。倒是秦斐然感兴趣，谈及王府那位赫赫有名的侧妃，忍不住笑，“听说一位姓王，一位姓乔。”

　　“可不是，一对卧龙凤雏。”阮峥印象深刻。

　　“两位侧妃娘娘很有才气吗？”

　　“确实很有才气，都出身书香门第。”

　　“不成想瑞王爷也是喜欢红袖添香的雅士。”

　　两人站正主门口讲八卦，十分正大光明，无所畏惧。

　　阮峥呵呵笑了，毫不留情戳破真相：“雅士个棒槌，他那点写话本子的墨水，不让人笑死就难得了，还红袖添香。我这位叔叔，别的情操没有，就是有点受虐倾向，喜欢挑强扭的瓜来啃。两位侧妃入府经过都出奇一致，都是他设计抢的。”

　　秦斐然疑惑：“不是说她们家道中落，瑞王爷及时出手相助，成就一段佳话吗？”

　　这就是洗白舆论的力量，黑的也洗成白的。

　　阮峥决定给这位天真的姑娘上一课，科普一下残忍事实，兴致勃勃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姓王的那位侧妃，当年才十七岁，父亲做官犯了事，锒铛入狱，贪生怕死，托人找上瑞王爷，求他收了自己女儿。王姑娘抵死不从，最后被全家哭跪着被迫嫁为侧妃。”

　　“后入府的那位更惨，乔姑娘自幼无父无母，养在亲戚家当表小姐，与青梅竹马的表兄定了亲事，两情相悦。结果一次春日坐船游湖，被瑞王爷瞧见，调戏几句。乔小姐性子烈，当场打了登徒子一个耳光。那懦弱表兄得知登徒子身份，却担惊受怕，思来想去睡不着觉，连夜将未婚妻药晕送进了瑞王府。”

　　两段悲惨故事，在翻来覆去的传唱中，统一成为瑞王爷英雄救美。

　　故事里都是佳人落难他慷慨相助，佳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瑞王爷不想伤了佳人的心，只好笑纳，纳了一位又一位。

　　这两位佳人出身清贵，却都是小门小户，离王府的门楣差上一大截，能做亲王侧妃已是祖上烧高香，没人觉得她们是被逼无奈。毕竟世上有几个姑娘能拒绝王府的荣华富贵？何况当年瑞王爷长得英俊潇洒，人模狗样，一双桃花眼极具欺骗性。

　　颠倒黑白的能力没人比得上瑞王爷。

　　他这么渣没被雷劈实属老天无眼。

　　阮峥痛心疾首说完故事，最后不忘升华主题，操着手提点秦斐然：“所以说我让你离他远点，他这个人油嘴滑舌，老不正经，这么多年死性不改。前车之鉴就道门里困着呢，你日后有大好前程，切莫受他带累。”

　　秦斐然听这话就笑了：“殿下放心，瑞王爷瞧不上我的。”

　　“怎么瞧不上？你这么好看。”

　　“王爷喜欢孤傲冷性之人。我事事恭敬，低眉顺眼，他自然不会留心。”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反向操作，够机智。阮峥朝她比出大拇指。

　　秦斐然见过多次，明白这个手势表示夸赞，便屈膝回礼道谢。大半夜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别人家门口，议论是非，探讨完了还一夸一谢，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她们俩好似两尊夜游门神，八卦完了准备继续往前走。这时候，门忽然开了。

　　阮峥吓了一跳。

　　秦斐然也始料未及，不知道发生什么。

　　只听咿呀一声，在她们愕然注视下，有个人裹着黑袍子，从窄窄的门缝里挤出来。看身形像个女的，猫着腰，小碎步迈得飞快，一阵旋风似的从她们中间刮过去。从头到尾目不斜视，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阮峥目送此人背影消失在黑夜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惊异十分，“我靠，这谁啊？”大晚上怎么跟个鬼似的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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