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

　　时间在题海的漫游中来到了高三。
　　高考百日，市一中按照惯例开了动员会。
　　其实根本无需动员，班级里的学习气氛一直都热到冒泡。

　　“哎，姜袭，你猜这次学校请了哪位大神？”李智明八卦的问。
　　姜袭正在埋首做题，刚好笔水用完，换了一支新的装上，轻轻的摇头，表示无感。
　　毕业了还能请到母校给师弟师妹加油鼓劲的，肯定都是优秀的人才。
　　“你听过陆大神吗，陆上云！”好在李智明习惯了姜袭冷漠处之的态度，自顾自的说着，“就是咱们班长的男，啊不，前男友！”
　　新换的笔芯在白纸上划出一道长线，姜袭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学校早就传遍了，也就你不关心·······”
　　后面的话姜袭没有听清楚，他发现李智明来到市一中之后变得八卦多了，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都能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

　　姜袭也有点好奇这个陆上云的模样，在动员会上看清后，发现还没有江昼一半帅，顿时没了兴趣。
　　不过按他哥的标准是有点高，放在普通的审美中，陆上云算是五官都挑不出错处的帅哥，和汪明秋也是蛮登对的。
　　陆上云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姜袭忍不住偷偷朝班长的方向看去，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接近两小时的动员会，听得姜袭昏昏欲睡，离开礼堂后，他准备洗把脸再回教室。
　　回去的路上走在他前面的两人正是陆上云和汪明秋。
　　他们的对话姜袭听得很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可听的，非常官方。
　　男生让女生好好加油考试，女生就说我知道我会的。
　　然而在陆上云喊了一声“小秋”，准备说点别的什么时，汪明秋发现了走在后面的姜袭，她开心的向陆上云介绍：“这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哦，他比当年的你还要厉害。”
　　“是吗。”陆上云向姜袭介绍了自己。
　　随便说了几句，陆上云便要回去了，看他的眼神似乎很希望汪能送送他，但班长大人只摆手道，“我得回去刷题了，等考完了我们再聚吧。”
　　“好。”陆上云点头，“我在北京等你。”
　　汪明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一直盯到眼眶泛红，然后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
　　回教室在课桌小睡，姜袭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两个雪人，他们隔了一条街遥遥相望，然后拼命挪动着脚步走向彼此，他们走啊走啊，好不容易手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他们化成了两摊雪水。
　　姜袭一下子惊醒了，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么一个梦，是因为汪明秋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预示着什么。
　　李智明一直在边上叫他，“姜袭，问你话呢，打算报哪儿，也是北京吧。”
　　“北京？”姜袭有点懵。
　　“对啊，你哥不是那儿吗？”李智明道，“我也打算去那儿。”
　　姜袭的太阳穴突突的厉害，想了好一会才摇头，“不去。”
　　姜袭说，“我讨厌雪。”
　　李智明：“？”
　　姜袭缓缓道：“我不想再看到雪了。”

　　-
　　高考结束，分数出来的那天，林恩简直要疯了，当初她随口说咱们家可能会出个状元的话，竟然成真了！
　　726分，姜袭成为了这一年南河市的省状元。
　　为了庆祝，林恩在南河最好的酒店定了桌，把所有能请到的亲戚全都请来了！
　　姜袭被簇拥在上座，他以前家里那些亲戚们也来了，小舅，大姨，二姨，还有他们的家人，江家这边的人就更多了，姜袭大部分都没认清脸，江老爷子虽然没到，但吩咐了江秉林给姜袭备了一个大红包。
　　这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姜袭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么多的关注和认可。

　　空气里充斥着热闹和喜悦，姜袭被大人准许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每个人对着他都是一张笑脸，每个人都走过来说小状元恭喜恭喜！
　　姜袭也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僵了，直到宴席过半，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身影走进来，只瞧他一眼，姜袭便红了眼眶。
　　突然很想哭。
　　情绪酝酿到一半，有人提议着喊：“来，咱们请状元讲几句话！”

　　从洗手间出来，姜袭的脑袋昏昏沉沉，包厢里实在太闷了，他靠在走廊的墙边懒得动，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江昼笑眯眯的说，“主角跑这儿躲懒呢。”
　　姜袭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强忍着没有朝他哥旁边贴过去，只是微微转过脸，手指在边上的玻璃花瓶划了划。
　　江昼在他对面的墙上靠着，一手把玩着打火机，“也是，里面讲的话题早就不是关于你了，听着也没意思。”
　　姜袭的眼睛又盯着他的手，盯了一会，把打火机抢过来，在手里点着，吹灭，如此重复三次后，江昼笑着道，“这么无聊吗？”
　　“无聊。”姜袭又滑了一下。
　　江昼一口气吹灭了火苗，按住姜袭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西西，我们逃吧。”
　　之后的很多年，姜袭一想到这句话，心里都还会泛起涟漪。
　　我们逃吧。
　　逃吧。
　　可惜不是任何时候，都会有一起逃跑的勇气。

　　-

　　其实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没有目标，只知道要离开这里，离开人群，离开热闹，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一个他们能深切感受到彼此的地方。
　　狂奔的时候是牵着手的，但力气用完了，停下来慢慢走的时候，手也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姜袭想抽开手，反倒被江昼攥得更紧，他哥自言自语道：“去哪里好呢。”
　　姜袭想，算了吧，就任性这一回。
　　他今天听到了那么多句恭喜，也该轮到他对自己说一句，姜袭，恭喜你，你看，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块呢。

　　“哥，怎么今天这么晚回来？”姜袭的声音有点委屈。
　　“哦，”江昼说，“猜到你今天一定很忙，我想，做最后那个恭喜你的人。”
　　又是恭喜。
　　姜袭的脚步停下来，江昼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一时情绪翻涌上来，姜袭看着江昼的眼睛问：“哥，我是你的骄傲吗？”
　　江昼认真的点头，“你当然是，一直都是。”
　　他摸摸小状元的脑袋，“辛苦了。”

　　辛苦啊，真的挺辛苦，高中的每一天都很辛苦，姜袭的喉咙哽咽，他突然俯身抱住江昼，积攒好久的眼泪喷涌而出，因为他知道，以后要更辛苦了。
　　江昼安慰了好久都不见效，只是叹气着说：“行了啊小状元，再哭下去别人以为你落榜了呢。”
　　江昼突然又问，“西西，想不想去看看姥爷？”
　　姜袭果然止住了哭声，过了一会抽噎着问：“现在吗？”
　　江昼道：“现在。”
　　姜袭道：“怎么去？”
　　“打车。”江昼说，“你哥哥最近赚了点钱。”

　　车上，姜袭靠在江昼的肩上，很快沉沉睡去，江昼把他的手紧紧握着，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都做了梦，但梦境大不相同。
　　姜袭的梦，是汪明秋对他说的话。
　　汪明秋没有说自己的故事，她只是对姜袭说：“西西，如果你发现，你藏不住对某个人的喜欢，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远一点。”
　　姜袭的手脚霎时变得冰凉。

　　而江昼的梦，是根据今天小状元讲话的场景改编的。
　　梦里，姜袭说的不是一连串的感谢，而是他们彼此。
　　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叫江昼，他说他们以后会在一起好好生活，他说希望得到在场所有人的祝福。
　　热烈的掌声响起，江昼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慢慢走向他爱的人。
　　没有反对，没有质疑，没有异样的目光。
　　不过是两个平凡人相爱，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

　　-

　　到朱镇是凌晨一点，被冷风一吹，姜袭差不多酒醒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今晚的举动有点疯，但心里的愉悦还是没散。
　　江昼搓了搓胳膊道，“我给妈妈打电话了，说我们在李戍家，别担心。”
　　“被骂了吗？”姜袭问。
　　江昼随意笑笑，“找个地方先住下吧，明早起来再去看姥爷。”
　　姜袭点头应了。

　　居然订到了当初江昼来朱镇住的那家酒店。
　　江昼在屋里转了转，“虽然记不得房间号，但是你瞧，柜脚这儿的一抹颜料，是我当时不小心甩上的，西西，这还是那一间。”
　　“啊。”姜袭走到窗边，像多年前那样望着窗外的夜景，一时看得入迷。
　　“在想什么？”江昼走过来，挨着他站着。
　　姜袭轻声道：“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如果我没有来江家，我现在会怎样。”
　　江昼捏了捏他的耳垂，“金子在哪儿都是会发光的，你照样是状元。”

　　真是这样吗？环境其实特别能影响人，光是想一想之前那个“家里”令人窒息的氛围，姜袭就不寒而栗。真的继续在那里生活下去，他是被同化，还是会放弃挣扎？
　　姜袭也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江家的这几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哥，我真的特别感激······”

　　“别说这个。”江昼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西西，我最怕你说这个。我记得我之前就对你讲过，我爸妈是成年人，他们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点头答应来我们家，这就够了，不需要做其他的。西西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父母没有收养你，我们在另一种情况下遇到，我们之间会不会变得更容易？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舍不得这些年，舍不得这些年每天和你相处的时间，正因为有这些铺垫，我才会这么爱你。”

　　爱。
　　江昼说爱他，姜袭的大脑又开始一阵阵眩晕。
　　他曾听到了喜欢，觉得已经足够，现在又听到了爱，心里又开始了飘飘然。
　　原来人真的是贪心不足的，喜欢一个人，就会迫切的想要更多。
　　喜欢不够，爱也不够，他还想要什么，还想听什么？
　　姜袭咬紧自己的唇，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再被江昼拉着跑。
　　姜袭，麻烦清醒，清醒！

　　“西西，你怎么都不说话？”江昼头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表明心迹，脸热得不行，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期待着回应。
　　“哥。”姜袭的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强忍着，努力板正自己的方向，努力不让自己迷失，最终绝望的开口道，“我打算，去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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