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缱绻挽风流（原名：明华挽心录）

　　皇甫明独自走在不归廊里，静静地回想着刚才仁敬皇后说的话。
　　“他在入宫前本就是贫民窟里孩子，从小便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打自他懂事起，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活下去，只能拼命往上爬；要想往上爬，就要不释一切手段，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活下去。”
　　“前一刻还在挣扎求存，下一刻就享尽荣华富贵，这样的差距即便是大人也无法理解，更何况是一个三岁的小孩？”
　　“经历了这种差距，谁还愿意回到那垂死挣扎的贫民窟里，只要是个人都会有这种执念，他不是圣人，做不了无欲无求，而这种执念已经融入到他的骨髓里，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得到之后又失去，像你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将荣华富贵视作理所当然的人，又怎么会理解这种感受？”
　　“你更加无法理解一个三岁的小孩面对这种情况时的恐惧和无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一样，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
　　“皇宫本来就是一个血腥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尔虞我诈，捧高踩低，他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心机计谋，心狠手辣！”
　　“他若有一丝的心慈手软，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宫墙下埋着的尸骨里就有他的份！”
　　“人之初，性本善，若不是形势所迫，谁愿意手染血腥，背负骂名？谁愿意当那狼心狗肺的恶人？谁愿意当那千古罪人！”
　　“若是易地而处，试问你能好多少？你能比他有良心多少？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指责他。”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怨恨他，唯独你没有，因为，他哪怕负尽天下人，也不曾负过你。”
　　他哪怕负尽天下人，也不曾负过你……
　　哪怕负尽天下人，也不曾负过你……
　　不曾负过你……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我何尝不知道只有错的处境，没有错的人，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不曾负过我，所以，我不曾恨过他，真的，可是也只能不恨他，别的，没有办法了。
　　你说我含着金钥匙出生，将荣华富贵视作理所当然，没错，两世为人，我都享尽了荣华富贵，前世我是秦家嫡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众星拱月般的长大。
　　可你又何尝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一出生，父亲就亲手掐死母亲，原因是我不能长于妇人之手，从此，我的生命中再无“母亲”二字，直到转世遇到了华昭王。后来为了维护我嫡子的地位，欺瞒、利用、背叛、陷害、逼迫……什么肮脏手段我没用过，甚至挚爱的人也成了我的牺牲品，欲爱不能。
　　至于今生，和前世根本没有区别，人人看我天生尊荣，风光无限，可谁又看到我背后的辛酸血泪！我从来都不想争夺些什么，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宗室，安份平淡地过一生，可又有谁会相信？
　　你说他从贫民窟到皇宫，历尽艰辛，不愿意放弃这一切，可我呢！？两世为人，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份亲情，我又何尝愿意放弃？你说他三岁来到这里恐惧无措，我三岁来到这里又何尝安心过？从小到大，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稍不留神就一命呜呼，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
　　你为他说话，可谁会为我说话？你要我谅解他，可谁又谅解我？你要我放过他，可谁又放过我？！
　　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死不休！
　　哪怕，我们真心相爱……

　　皇甫明站在养心殿前，静静地凝望着高高的牌匾，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是一贯的温柔多情，可在这温柔多情之下掩盖着的，却是一片狠绝的冷凝。

　　厚重的精雕木门被两个太监拉开，依旧穿着王袍冠冕的皇甫明走了进来，华明帝抬头一看，不禁眉毛一挑。
　　“哟！被人袭击啦？”
　　皇甫明微微一笑，“没错，被两只小鬼袭击了。”
　　华明帝走过去，皱着眉头扫视了一下皇甫明身上的糕点残渣，抬手解开他腰间的玉带，墨色的王袍四散，顺手扯了下来，扔到一边，又解开他下巴的带结，把冠冕取了下来，几下功夫，皇甫明就卸下了一身的繁华，只穿着雪纱内袍。
　　“来人！”华明帝高声唤道。
　　几个太监低着头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
　　华明帝指了指一边的王袍，“拿去浣衣局清理，不得有误。”
　　“喏！”太监们拿起王袍往外走。
　　“慢着！”皇甫明突然开口。
　　正准备离开的太监听了下来。
　　“告诉清凉殿总管，今天不必等候。”
　　自从跟华明帝发生关系后，皇甫明就经常留宿养心殿，他吩咐清凉殿总管不用等候，就意味着今晚在这里过夜，两人身边近侍的宫人都心知肚明。
　　“喏！”说完太监们就迅速离开。

　　皇甫明随手拉下发带，长发披散，抓了几下，走到一旁的卧榻躺了下去，闭目养神。
　　华明帝拿起一把犀角梳细细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感受着指间丝绸般的柔软滑腻，温柔地说道：“怎么，那两个小鬼让你很头痛？”
　　“嗯。”皇甫明笑了一下，“不过很可爱。”
　　斜眼瞄了一下华明帝，“可是话说回来，你这父亲当得够失职的。”
　　闻言，华明帝的手顿了一下，皇甫明接着说道：“如果不是我今天遇到他们，你恐怕早就忘记他们了，是吧？” 语气淡淡的，却有丝丝的惆怅。
　　从碧波亭回到这儿，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但皇甫明可以肯定，他跟仁敬皇后会面的情形早已详细地记录成册，整齐地放在华明帝的邸报里。
　　华明帝不说话，放下犀角梳，揽过皇甫明，挤进卧榻，把他紧紧地拥进怀里，下巴顶着他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明儿，你知道吗？”
　　皇甫明闭着眼睛，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人的心很小，能容纳的东西不多，一旦装进了某样东西，不幸这东西又占据了太多的空间，那么，就很难再容纳其他东西了。”
　　皇甫明笑了笑，“你这话，我可否理解为，你心里边已经有了我，所以就容不下别人了，哪怕是你的儿女。”
　　华明帝挑起他的一缕头发，手指饶了几圈，乌黑的发丝就纠缠在手指上，衬在保养良好的肌肤上，黑白分明。
　　“没错。”他认得干脆利落。
　　“呵呵！”皇甫明感到十分好笑，“感情你抛儿弃女，说到底还要算到我的头上。”
　　“当然！”他巧言善辩。
　　“荒谬。”
　　埋在华明帝怀里，皇甫明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你说你心里有我，我信，这些年来的相濡以沫足以说明一切，可正因如此，我对你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你的心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一样更早存在，让你更加执着，也比我更加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皇权。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片静默。

　　片刻后，皇甫明说道：“你应该猜到仁敬皇后跟我说些什么了。”
　　闻言，华明帝低垂的眼睫颤了颤，没有做声。
　　“你不是个好父亲，而她则不是个及格的皇后。”
　　抬起头对上华明帝的眼睛，美丽的丹凤眼里一片氤氲迷蒙。
　　“但你是个好皇帝，她却是个好母亲。”
　　正因为这样，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亲生骨肉，为你的皇权铺垫，而她则义无反顾地以性命作筹码，为孩子谋取生存空间，哪怕不是亲生的。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凭借两人多年的默契，很多事情根本无须说出口，对视之间，已经了然于胸。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一如围绕着京城缓缓流淌的镐水，温柔缠绵，却也无情。
　　良久，两人不约而同错开视线。

　　“内侍监！”
　　华明帝高声喊道，但身形不动，依旧拥着皇甫明躺在卧榻上。
　　一个穿着宝蓝色宫服的高级太监迅速走进来，足下无声，“叩见陛下。”
　　“拟旨。”
　　“喏。”
　　内侍监摊开一卷空白的圣旨，提起笔蘸了蘸墨，准备就绪。
　　华明帝懒懒地开口。
　　“今国泰民安，乃大华之幸，承天之德，为酬天意，特遣仁敬皇后到五台山祈福，皇子皇甫琉封为琉郡王，皇子皇甫璃封为璃郡王，与仁敬皇后同去，即日起程，钦此。”
　　当华明帝念完后，内侍监震惊得瞳孔一缩，运笔的手也顿了下来，但瞬间便恢复如常。
　　华明帝感觉到皇甫明的身子僵了一下，但随后放松下来。
　　内侍监将拟好的圣旨捧到华明帝面前，华明帝扫视了一下，点了点头，内侍监就卷起圣旨收到怀里，躬身一礼后就退了出去。

　　当内侍监即将抵达交泰殿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来时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漆黑的眼珠却深不见底。
　　这圣旨一下，真不知道又会掀起多少惊涛骇浪了，谁都知道，说得好听，就叫做祈福，实际上就是流放加软禁，这一去，皇后跟两位小皇子恐怕再也无法回到京城了。

　　“为什么？”
　　皇甫明埋在华明帝的怀里模糊地说道。
　　“这是你希望的，不是吗？”
　　华明帝低声地说道。
　　“哼哼哼～～～”皇甫明的笑得整个身子都震动起来，“没错，这的确是我希望的。”
　　这圣旨说得好听，是让他们去祈福，但实际上是流放加软禁，同时也是变相的保护，只要他们远离京城这个大染缸，又到了五台山这个连皇家也无权插手千年佛门圣地，那么任何的风雨，即便是改朝换代，也牵连不到他们。
　　皇甫崇啊皇甫崇，你一边打压我，又一边信任我，你这是叫情之所至啊，还是以为我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又或者是你自信到我伤害不了你。
　　更或者……你断定我下不了手伤害你……

　　皇甫明抬起头，一口吻上华明帝，激烈地纠缠着。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过后，两人就已经裸裎相见了。
　　皇甫明双手抱着华明帝的肩膀，双腿紧紧地圈着他的腰，仰起脖子，剧烈地喘息着，任凭华明帝在他体内肆虐着，两行清泪默默地划过脸颊，带着他的哀伤，消失在柔软的被褥中。
　　当他到达极致的那一刻，迷糊之间，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抹去他的泪痕。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溢满了痛苦与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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