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人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看见最美的风景 —— 几米图片

　　沈鑫宥孤独地坐在哥本哈根机场的角落发呆，那条“等我”已经发送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回音。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开始飘落起白色的雪花，像柳絮、像芦花，正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将送机大厅外的马路上装饰得犹如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匆忙赶路的北欧人，见惯了风雪，只是抖落了肩头的雪花，便继续行色匆匆。而沈鑫宥，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初见，想起了五年前初雪中的内蒙古草原，想起了四年前上海那场异乎寻常的大雪中身着白色毛衣和白色长裙、犹如仙女下凡的叶聆曦，想起了两年前那场争吵后的冬天、自己偷偷关注她的微博之后、去企图偶遇的多洛米蒂，想起了几天前、漫天极光飞舞之下的雪山、两人的近在咫尺。过往的一切，仿佛被这场大雪点燃了引线，或片段、或完整地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地爆炸着。

　　“好，我等你”，手机的震动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那个他期待的名字下面，终于有了对话的痕迹。两年来，有时候沈鑫宥觉得自己过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把他的恒星弄丢之后，他仿佛变成了那颗在宇宙中流浪的行星。

　　他会不自觉地去坐那趟叶聆曦坐了四年，从经大始发、路过工大回家的公共汽车，只是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去奢求那里仿佛还残存着她的气味和体温。

　　他仍旧坚持着记日记的习惯，但是每天的日记却仿佛变得雷同、变得越来越短，渐渐只留下了“想她”两个字，巨大的留白就仿佛这两年他们共同的记忆一样，在讥笑着他的懦弱和止步不前。

　　他也依然坚持着每年制作一本相册去纪念他们过去一年发生的点点滴滴，但是去年，他终于发现过去的整整一年中，都不再有一张新的照片可以被他挑选，也没有任何可以触动心灵的文字从笔尖流出。他只能一个人傻傻地抱着相机，去那些散落在记忆角落的地方，拍了无数的空白风景，勉强完成了那一本特殊的相册，但是当它被寄过来之后，他却一次都不敢打开。

　　而此刻这条“好，我等你”的消息似乎给了沈鑫宥一道光，一道指引着他这颗在漆黑宇宙中流浪的行星，重新奔向那颗恒星的引导之光。而不久前从何晓辉的话里猜测，这句“我等你”，似乎也暗喻着这两年来，叶聆曦一直都在等着自己。

　　但此刻，他已无暇多想，面对这仿佛造化弄人的延误，他只希望明天能顺利抵达，可以让他站在叶聆曦的面前，告诉她，虽然这两年的空白让他汗颜、内疚、自责，但青岛海边的承诺，“只要是你，我一定会等”，其实一直都在。

　　一阵喧闹让沈鑫宥从熟睡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在座椅上睡着的，但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被眼前汹涌的人群和玻璃幕墙外深厚的积雪震惊了，他抬头看了一下时间，距离自己那班航班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他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尽快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往值机柜台奔去。

　　“不好意思，先生，因为昨晚暴雪的原因，机场跑道积雪比较严重，所以您的航班起飞时间暂时还不能确认，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抓紧时间除雪，有最新的消息我们一定会及时通知的，请您留意机场广播”，面对大面积的延误，面对服务人员同样堆满了疲惫和无奈的脸，沈鑫宥不忍心再继续追问。

　　带着焦急和隐隐的不安，沈鑫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再也无法安静下来，他企图通过翻看之前存在手机里的那些和叶聆曦的合照，去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如果航班再次被取消，他有没有其他的备用计划，但是看着那些合照，他却发现内心的波澜如惊涛骇浪般无法平息。

　　“机场大雪，可能会延误”，沈鑫宥在微博私信里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叶聆曦，但是许久，他都没有等来那边的回复。他想给她打电话，但是当他面对着手机屏幕上的拨号界面时，他却发现这两年的空白，他竟然连叶聆曦现在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是你吧？沈鑫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拨打了叶聆曦之前在国内使用的号码，那是已经深深刻在他心底的11位数字，是虽然两年都没有拨过但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11位数字，让他惊喜的是，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只是你怎么知道……”，面对着这个已经足足两年没有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沈鑫宥显得有一点激动和紧张。

　　“应该只有你还会打这个号码，所以虽然是一个陌生的国外号码，但我知道肯定是你”，叶聆曦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

　　“所以你一直保留着这个号码，只是为了……”，沈鑫宥发现自己有一点哽咽，心中的懊悔和内疚又多了一分。

　　“是的”，叶聆曦确认了他的疑问，“可是两年了，它从来没有响过”

　　“对不起……”

　　“我们不是三年前就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往前看，不要再对过去说对不起吗？”，叶聆曦又一次打断了他，仿佛这两年的空白被她一笔带过，“而且，它今天终于响了，不是吗？”

　　“我吵醒你了吧”，沈鑫宥无意中瞥见候机大厅的时钟，才想起现在只有清晨五点半，叶聆曦本应该是在睡梦之中。

　　“我也没怎么睡着”，叶聆曦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的私信我看到了，刚想给你回，如果来不及的话……”

　　“你几点的飞机？”，沈鑫宥打断了叶聆曦的话，心急如焚、卑陬失色的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的面前。他知道叶聆曦想说什么，只是已经浪费了两年时光的他，此刻已经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继续等待了。

　　叶聆曦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这通电话，仿佛两个人都在相互打断对方，却也显得这两年的空白，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对彼此之间的了解，“下午两点，我等你”

　　“叶聆曦，我……”，沈鑫宥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毕竟两年的时间太久，他想说的也太多。

　　“见面说吧，既然已经有了开头，就不急在这一时”，叶聆曦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两年前的那件事，沈鑫宥固然有他的执拗和偏执，但自己又何尝不也是缺了一份沟通和解释呢？

　　“好，见面说，你再多休息一会儿”，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时隔两年后的第一次通话，寥寥数语，但都能感觉到，对方仍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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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小时之后，沈鑫宥终于坐在了飞机上，但是从机长广播来看，他的等待只不过是从候机大厅换到了机舱而已，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顶端的无信号让他只能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时间可以施舍给他更多的怜悯。

　　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和飞行之后，沈鑫宥终于抵达了赫尔辛基机场，但是时间也已经接近十二点半，所幸的是酒店就在机场外不远的地方，他一边跑一边拨打着叶聆曦的号码，想要确定她的位置，但是可能是信号的问题，电话始终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他暂时也管不了这许多，不予理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机场酒店奔去。

　　终于，沈鑫宥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酒店，站在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里，他环视四周，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他追随了十二年的背影、那个在冰河湖和凯夫拉维克机场距离他咫尺之遥的背影，但是无论是大厅、沙发卡座还是咖啡角，他都一无所获。

　　“你好，请问1332房间的叶聆曦小姐，退房了没有？”，仍旧喘着粗气的沈鑫宥，抱着渺茫的希望向前台询问道。

　　“请您稍等”，前台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击了一阵之后，抬起头对沈鑫宥说道：“叶小姐一个小时前刚刚退房”

　　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深深地笼罩在沈鑫宥的身上，离开前台、步出酒店之后，他空洞的眼神望着湛蓝的天空，那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留下的痕迹，此刻看来却仿佛是在无情嘲笑着他的又一次错过。

　　他尝试再次拨打叶聆曦的电话，但是依旧提示不在服务区。沈鑫宥此时觉得，或许命运一直都是这样，每次给他希望、仿佛终点就在眼前的时候，却戏谑地将一切撕毁，告诉他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七年前的摩天轮是这样、六年前的樱花河畔也是这样、两年前的那场争吵还是这样，而如今，他仿佛又站在了历史轮回、昨日重现的路口。

　　“请问您是来自中国的沈先生吗？”，仿佛即将要被悲伤淹没的沈鑫宥回过头，发现刚才的酒店前台服务人员正站在他的身后，礼貌地看着他。

　　“我是”，沈鑫宥点点头确认道，用疑惑的表情看着她，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问道：“是叶小姐回来了吗？”

　　对方摇了摇头，只是将一封信交到了沈鑫宥的手上，说道：“叶小姐退房的时候把这封信给了我们，说如果有一个来自中国的沈先生问起她的话，就把这个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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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如果我不来呢？”，沈鑫宥接过信，问道。

　　“我们也问了叶小姐同样的问题，如果她说的那位沈先生没有来的话，这封信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但是叶小姐只是摇摇头，她说您一定会来的”

　　沈鑫宥听完，低头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沈鑫宥亲启”这五个字仿佛将他的思绪又带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布满落樱的场地。但这一次，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和那次的记忆不同，里面装着的是不一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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