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歌

　　“根据壁画推测，精灵文明可能出现在1.5亿年前，起初是生活在地表的，后来由于地表环境剧变，精灵们难以继续在地表上生存，才移至地底……”
　　拉开第一层暗色窗帘，让阳光透过第二层薄纱照进房里，步惊云听到他师弟照着手提电脑里的论文念了这么一段话。
　　两人吃完早餐不久，聂风把昨晚收到的论文传到手提电脑上，正念着第一个主题“起源”的第一篇论文的摘要。这时他坐在床上，跟前架了张小桌子，小桌子上摆着手提电脑，电脑两边分别是他和步惊云的杯子，还有一些小吃。
　　聂风把摘要剩下的内容扫视了一遍，朝步惊云看了看：“这篇论文还推测了一些精灵文明的起源神话，大意是精灵认为他们是从一种古老的被子植物进化而来的……云师兄，过来一起看吧。”
　　“好。”步惊云将窗帘挂好，回到床边，挨着他师弟坐下。聂风立即把电脑的面向稍稍挪向他，方便他浏览文章。
　　文章推测，精灵的起源神话大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当天地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时候，大地上出现了一种半人高的被子植物，外型大致为上部椭圆，像葵花的种子，下部纤细，有两片向外招展的阔叶。这些植物经过许多年的风吹日晒，霜摧雨淋，渐渐进化成了有意识的智慧体。起初，这些智慧体还不能离开土壤，他们就继续扎根在土地里，以水为食；后来，智慧体发生了进一步的进化，他们的根终于可以离开土壤，比较不那么灵活地行走，他们仍然只以水为食；再后来，根须变成了手脚，智慧体的其他部分也变得越来越强壮，他们开始食用一些水之外的东西，比如叶片、花瓣、一些菌类，甚至一些细小的昆虫，在这一阶段里，他们的智力也得到了发展，从学会使用东西到制作东西再到创造，变得越来越聪明，渐渐地，在智力上也完成了进化。
　　“云师兄，”聂风不禁有所联想，“你还记得《西游记》里的人参果吗？就是那种像小孩儿，会笑会动的植物。”
　　步惊云微微点头。从前，他师弟还跟他讨论过，植物有没有可能脱离土壤，进化成可以行走的动物。
　　“精灵应该算动物吧？”聂风自然也记得那次讨论，“毕竟他们能走会动，符合‘动物’这个词的含义。”
　　“能算，但这篇文章，”步惊云划动鼠标，点出了下一篇论文，提示聂风看摘要，“认为他们还是植物。”
　　聂风好奇，连忙看屏幕，与他师兄靠在一起阅读论文。这篇论文根据前一篇论文的起源神话，给精灵的种属定了性，认为精灵从被子植物进化而来，外型和智力上虽然有很大发展，但生理上仍然属于被子植物，所以不应该被归为动物。但下一篇论文反驳了这一观点，坚决认为精灵是动物，尽管在生理特性上与被子植物仍然接近，但脱离土壤，能跑会动，还进化出了手脚，分明具有了动物的关键特征，因此不能刻板地将其归为植物，而应该把他们定义为一种另类动物。
　　“好像都有道理，但都没有讲清楚……”聂风剥了两颗糖，一颗喂给了他师兄，一颗被他师兄喂给了他。
　　“空谈太多。”步惊云的评语则比较不客气了。
　　剩下的文章则分析和推测了精灵从植物进化而来的可能性、环境因素和历史意义，也多是空谈，风云认为没多大意义，看完就直接点开了下一个主题。
　　剩下的七个主题分别为“生存”、“繁殖”、 “社会的形成和发展”、“环境变迁”、“从地表到地底的迁移”、“自我意识” 和“智慧与科技”，每个主题里的论文内容大体跟第一个主题差不多，第一篇分析壁画故事，后面的提出各种观点或者反驳某些观点，单纯的猜想和空谈依然很多，相对有用的，风云一致认为只有壁画故事本身——在地表时，精灵生活在气候常年温和，接近水源的地方，比如回归线附近的海边、河边、湖泊附近以及沼泽地；他们的繁殖方式与被子植物相近，需要经历开花、传粉和结果等阶段；他们习惯群居，由群居发展出社会，社会制度则不便于人理解，精灵好像压根儿没有制度，因为好像每一个精灵都有着极强的集体意识，不会产生危害集体或其他精灵的想法，也不对外界发起侵略，他们每一个都安分守己，勤奋劳作，尊重其他个体，为集体着想，好像根本不需要受外力桎梏，也好像在他们的社会里，根本就不存在“危害”、“桎梏”、“懒惰”、“自私”、“侵略”、“仇恨”这些概念，哪怕在日后地表环境变迁，群体被迫迁移至地底，这种社会形式依然被保持了下去，也因此，精灵文明发展出了超乎当今人类与觉醒者的智慧，也因此产生了更为先进的理论与科技。
　　“简直就像乌托邦。”吞下步惊云喂来的一块饼干，手里剥着给他师兄的花生，聂风想到了特别合适的形容。
　　步惊云点了点头，接过花生：“种族基本需求小，形成这样的社会，不奇怪。”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可能存在过乌托邦，”聂风突然有些惆怅，“可惜这个文明已经消失了……”
　　“任何东西都会消亡。”步惊云一手关掉了所有论文，一手抱他师弟，“但他们存在过，也有过辉煌。”
　　聂风点点头，顺势倚着他师兄，手指在手提触摸板上划来划去，心不在焉地点开一个文件夹又关掉，接着又点开一个，直至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云师兄，中陆联盟不是从龙脉的研究里得知‘精灵墓’的吗？”
　　步惊云“嗯”了一声。聂风到佛罗伦萨之初就跟他提过，联盟复原了龙脉，修复了古陵，翻遍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涉及了龙脉的古籍，结果从一本被断定为几百年前的书上发现了一段陈旧批注。这段批注没有指明龙脉与“精灵墓”之间的关系如何，只特意记在描述龙脉的文段之间，点出了“精灵墓”三个字，又给出了一个地理坐标，这个地理坐标正好对应人类世界的佛罗伦萨。至今为止，没有人知道这段批注出自谁的手，又属于什么年代，由于什么而出现在那本古籍上。
　　“很奇怪，”聂风寻思着，“这段批注就像笑三笑当初给中华阁的那块断碑，好像古人留下的线索，但这个古人却知道未来的事情，似乎就连笑三笑，也依赖这些线索——虽然他没有说‘精灵墓’这条线索是从哪来的，但联盟的人比我们早到，不能排除他是打听了龙脉的研究，才把线索转告中华阁的。云师兄，你觉得，留下线索的‘古人’，会不会就是你在洛杉矶遇到的神秘人？之前听你的描述，这个人好像和笑三笑一样，也活了很久，知道很多东西。”
　　“未必。”步惊云回答得很快，“如果是这人，他可以直接说。”
　　“对啊……”聂风瞬间意识到了问题，“如果他想阻止‘千秋大劫’，又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不直接跟笑三笑或者我们说？不过，他倒告诉了师兄你一些笑三笑没透露过的信息。”
　　“唔。”步惊云心里一沉。
　　“神秘人、笑三笑，还有提供线索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的人？”聂风继续寻思，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步惊云更抱紧了他：“想不到，就先别想了，伤脑筋。”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他师弟说的这些人，大概是那所谓“神”的文明安排下来的特殊角色吧，就跟他和他师弟相似，只是活得更久一点，知道的也更多。步惊云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师弟，现在不打算，以后也不。
　　“也是，现在掌握的信息不够，瞎想也没用。”聂风朝步惊云笑笑，又往手提电脑里点开了一个文件夹，这次没有立即关掉，这个文件夹里装的是昨天同事们从地下城拍回来的新壁画，还有壁画所带文字的翻译，“我们还是看资料吧。”
　　新拍回来的壁画上文字不多，但意义明确，风云可以根据它们把壁画分为三部分内容，一部分是精灵的文学艺术，一部分是哲学思考，剩下的一部分是历史大事纪。至于对壁画的理解，风云则只能借助中华阁提供的分析技巧，琢磨出一些皮毛。
　　“他们好像不用纸和笔，只把要记录的东西刻在石头上，无论是故事、绘画、纪事、还是思想观点……”聂风将壁画放大，一边从左到右浏览，一边勉强分析，“他们似乎很看重文艺和哲学，认为文艺和哲学与劳作和科学同等重要……在他们的哲学里，死亡是积极的，属于生命的一个阶段，意味着生命的完满……精灵从不畏惧死亡，因为从不畏惧未知，他们永远有直面未知的勇气，也就永远有直面死亡的勇气，他们认为死亡是自然的赐予，尽管有悲伤，但从不因此痛苦……”
　　聂风转向步惊云，略带赞叹：“原本，我以为他们刻在街头的那首《荒芜之歌》只有悲凉和无奈，现在看来，应该另有意蕴。”
　　“也许完整的歌里，意思会更明白。”步惊云边说，边将一杯已经凉好的温茶递到聂风手里。
　　“希望能够找到吧，”聂风捧着茶抿了一口，不禁神往，“精灵好像是个了不起的种族——没有斗争，没有仇恨，坦然面对未知和死亡，个体之间互相尊重，每个个体都能得到发展，好像一切都很理想。”
　　步惊云拿起小桌上的另一杯温茶，也抿了一口，本想对他师弟说，理想往往不等于现实，很可能他们现在了解到的只是一部分，是积极的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是消极的，他们还不知道而已。但他稍加斟酌，没有对聂风说，他不想打破聂风的美好幻想。其实理想和现实什么的，这些道理聂风也懂，只是习惯于把其他事物都想得善良，一高兴甚至会以为全世界再也没有生物作恶了，这是下意识的，步惊云很清楚。
　　“饿了吗？”步惊云看了眼手提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地，两人一并窝在床上看东西，已经看去了大半天，小吃早都被他们互相喂光了，时间也快到下午五点。
　　“宅”酒店的时光过得就是迅速啊，又是没吃午饭的一天，当然，他们上午起床也起得挺迟的。
　　聂风放下茶杯，感受了一下，没有听到咕噜声，但饿感已经有了，他提议：“我们去米开朗琪罗广场附近吃饭吧？广场上有观景台，可以俯瞰城市全景，从那里看傍晚和夜景，都特别漂亮。”
　　“好。”步惊云温声应答。
　　两人关掉了电脑，以最快速度换好着装，带上该带的东西就向目的地进发。米开朗琪罗广场距离酒店不很远，打辆出租车，花十来分钟就到了。
　　两人到广场的观景台时，正值日落，翡冷翠古老而精致的建筑沐浴在夕阳下，仿佛都褪掉了历史的疲惫和沧桑，变得如童话世界般温柔起来。师兄弟在台上赏了一会儿景，拍了照，慢慢地顺着广场的路下去，找了间钟意的餐馆，选了个露天的位置，点了几份特色菜，边享用晚餐边望着城市的夕阳落下，夜幕上来。
　　当星星和彩灯陆续点亮城市的时候，风云也吃完了晚饭，离开餐厅，慢慢散步回到广场的观景台上。晚上的佛罗伦萨彻底隐去了时间落下的残痕，光芒闪烁，比白天更要活泼灵动，仿佛专在夜间出没的精灵，为追逐星辰而来，自身也化为星辰。
　　聂风拉着他师兄拍了几张合照，又遥望了一遍城市的全景，突然想到了好玩的：“云师兄，我们要不到更高的地方去看看？”
　　“嗯？”步惊云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我们到天上去转一圈，”聂风凑近他师兄，小声说，“去吗？”
　　步惊云环顾了一遍四周，见周围人不多，隐蔽的角度不少。
　　“那就去转转。”
　　聂风喜笑颜开，连忙牵了他师兄往附近一处有东西遮挡的隐秘角落去，确定周围没有摄像头，也不会有人看见，就问步惊云：“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起飞了。”
　　“起飞吧。”步惊云握紧了聂风的手。
　　“好，一、二、三……”
　　数到三的瞬间，一股强风登时萦绕风云周身，下一刻，这股强风便将两人推离了地面，推向了高处。
　　到半空后，聂风调整了风向和风的强度，让风托着他和步惊云，慢慢地飘出观景台，飘出米开朗琪罗广场，去往城市其他地方。
　　皮蒂宫、波波里花园、德拉夫人广场、阿诺河、维琪奥桥、领主广场、圣洛伦佐大教堂、佛罗伦萨大教堂、乌菲兹美术馆，数不清的民宅、商店、餐厅、剧院、影院、音乐厅……两人手握着手，在半空中环绕了城市一周，慢慢地又回到原点，从原点上升，再度越过阿诺河，到达城市的中心，而后暂停在高空上，静静地观赏起他们身处的这片由天与地共同组成的星辰海洋。
　　“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彼得·潘。”望着下方城市里的星星点点，感受着夏日凉风的清爽，聂风突发奇想。
　　步惊云借着风力靠向他后方，趁他没注意环抱住他：“下次找个差不多的海岛，就更像了。”
　　聂转过身，双手牵了他师兄的手：“不是有一个佛洛勒斯岛吗？沙滩是粉红的，梯田像蛛网，岛上到处是原始风光，听说还有外星人停留过。”
　　“你想去，我们就去。”
　　“嗯，下回旅游吧，我们在这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聂风忽然听到了一段优美的歌声，就在两人下方的某处，他不禁起了兴致，“好像有歌剧开场了，云师兄，我们要不到下面一点的地方听听？”
　　步惊云点点头：“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聂风欣喜地指挥两人周身的旋风，让风把他和步惊云送到歌剧院旁边的一座钟楼上，两人就隐藏在钟楼里，往大钟所在的平台边缘一坐，一边继续欣赏天上地下的夜景，一边借助风的力量，把歌剧院里的演出听得更清楚些。
　　歌是意大利语的歌，两人都听不懂，但舒缓的交响曲和动人的演唱令他们心旷神怡，仿佛突然置身于久远的田园时代，在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吹着风，听着牧笛的低吟。歌剧院上挂了一个剧目招牌，虽然只写了意大利文，但剧名旁边有些希腊打扮的人物，想来演的歌剧应该是改编自希腊神话的故事。
　　“不进去看看？”步惊云问身旁的师弟。
　　聂风摇摇头：“开场了，应该不能进了，等下回演出吧。”
　　“嗯。”步惊云倒无所谓，他师弟高兴，他便也高兴。
　　“其实在这里听听也不错。”聂风闭上眼，靠在他师兄身上，开始想象一段古老的神话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当世界还没有纷争的时候，有一个勤奋善良的种族出现在了大地上，他们热爱劳动，热爱科学，热爱文艺，热爱思想，热爱生命，热爱天地间的一切，他们曾经为他们热爱的一切创造过许多美好的故事……
　　“云师兄，”聂风又有了一个主意，“等听完演出，我们去地下城看看吧，我突然很想去看看。”
　　“就我们？”步惊云正一手揽着他。
　　“就我们，呃……不过，还是先跟慕师伯说一声比较好，我想他应该不会反对。”
　　“那就去吧，如果被反对，就偷偷的。”
　　聂风趁机开玩笑：“那得做得很小心才好。”
　　步惊云接招：“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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