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北极之潼”成立的第一年，不良于行的桃源之主终于抛下轮椅站了起来，身边还多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青鸟信使。
　　半年之后，青鸟哀啼，故主逝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杜芳霖的意识再不能透过北极之潼之生灵所形成的意识界“虚白空间”，沿着陆沉渊进入识界。直到漫长时光过去，一道琴音穿透了由人间恶念形成的屏障，他才再一次见到了昔日诞生在熏池之神身边的孩子，五神殒没之后独自守着整个识界的守护者，风天释云生。
　　一年后，无名僧失踪，一起失去下落的还有被他带在身边的凤蝶。
　　同一年，名剑铸手金子陵遭遇不明势力之人的袭击，整个寂山静庐遭遇火焚，九鼎的力量因此而分散，不能专注应对一处。
　　被这场袭击所波及的还有海外地狱岛设在中原一方的驻点，地狱岛四位岛主两人因此殒命，甚至影响到下一百年的鬼差行役。地狱岛主风相不得不常驻地狱岛亲身镇压狱中重犯，自此再未往来中原。
　　三年后，桃源之主已将整个桃源事务交给了清怀玉鉴应无骞，并成功通过玉离经的关系，将他推荐去了德风古道宗脉进修。比起渐渐无人听闻的“桃源之主”，新名号“春秋砚主”随着武林中几次邪派动乱事件而在武林中正式扬名，与道门此时声名鹊起的浩气凌风列御子并称一时瑜亮（这名声真的不想要）。这一年末，杜芳霖终于追查到了无名僧失踪之前最后的下落，线索直指操控□□十数桩生意，几乎便是武林中藏污纳垢之存在的“罪恶之都”。
　　此时，金子陵远避海外仙灵地界；逸踪再逢武林动荡，忌霞殇紧守门户照顾师弟与师妹；商清逸坐镇北极之潼，并调养宗成子重伤之躯；而蔺无双进入黑暗道去往道界还未回归。
　　罪恶之都外，对上手持涤罪犀角，蜕变为“鬼如来”再度杀上罪恶之都的“无名僧”，只有御神风与杜芳霖。一场混乱之后，由墨倾池所赠的儒门双玉剑首次染血，一染便是属于罪恶之都上百条人命。
　　在明确无名僧原来就是后世“帝如来”，见无法唤醒朋友神智，杜芳霖选择打断“涤罪犀角”的完成过程，用抢人头的方式，给这场本该从罪恶之都覆灭而掀开的“千罪祭血”之路增添一点变数，拼上老命拖了大概有五六百人那么多的“后腿”。
　　等侠邪带着坚持要见无名僧的玉横雪匆匆赶来，见到的就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城，以及在城中为最后一条人命正在火拼的两个浴血斑驳的人。
　　御神风气得手抖。
　　这一回，侠邪忙于九鼎事物，并没有在罪恶之都认识任何一位“朋友”。
　　罪恶之城最后一名后裔之性命，终结于杜芳霖染血的指尖。
　　“鬼如来”之变故，还是被玉横雪替最后一人挡下涤罪犀角之事所结束。昔日是无名僧唤醒了曾是恶人的玉横雪心中仅剩的良知，如今“从善之血”再度洗涤涤罪犀角，因果轮回成功唤醒了恩人的神智。
　　但也许是因为“千罪祭血”的过程偏差值太大，无名僧陷得还不够深，那一刀偏差三分未中要害，重伤的玉横雪在手抖的御神风抢救之下，还是活了下来。
　　此事之后，侠邪负责扫尾，消除了武林中短暂出现过“鬼如来”一路行来的痕迹。
　　北极之潼，商清逸远程遥控，派人接来玉横雪与宗成子一起疗养。杜芳霖毁掉了整个罪恶之都，抹消掉怨念与残魂，尽最大可能隐瞒住千罪祭血仪式其实还差不少人命这个信息。
　　醒过来后，无名僧在城外偶遇了一名神秘的“招提僧”，得其点化，放下涤罪犀角与曾经的路，重修一口空刀“佛刑禅那”。
　　这件事杜芳霖没有时间参与见证。
　　基本没空对“本以为可以一起成长的佛门朋友告诉我他是帝如来”这破事多做感慨，他在毁掉罪恶之都中所有能找到的线索之后，直接跟着玉横雪一起去往北极之潼，收拾完一众从罪恶之都带回的残魂，从几许破碎的意念里得到了关于“灭幻神功”的线索。
　　杜芳霖随便选了一具最完整的尸体，利用北极之潼模糊生死的特性，将之“复活”成类似非尸流的存在，灌输完“灭幻神功·改”与新的记忆之后，将这新生的人丢入武林。
　　……尸体当然不可能生孩子有后裔。
　　所以还需要在乱世中寻找一位怀着身孕几乎活不下去的妇人，嫁给这个以为自己是罪恶之都唯一幸存者的人。
　　此后两百年，武林中闹动的“邪人号天穷”事件几乎都在杜芳霖的控制之内。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改“剧情”。涤罪犀角事件的背后是圣魔之余韵，一日上古魔城与圣方不出世，中间留白太多，“剧情”最好还是按照原本那个模式发展下去。
　　只要剧情不大幅度脱轨，他就能从中判断出隐藏在幕后的魔城与隐世的圣方之动向，才不会失去最大的金手指“先知先觉”，这个过程中再慢慢想办法，替朋友无名僧解决那人为赋予的“天命”。
　　如果重来一次，杜芳霖未必会再选择串通金子陵一起杀了击楫中流。
　　他一定会谨慎再谨慎，也不至于在逸踪这件事上留下破绽。导致金子陵远避仙灵地界一躲就是百年，直到风相卸任，将天命交给仙灵地界新的神之子之后，才重新回归中原，再建了一座“寂山静庐”。
　　而那时九鼎已几经波折，为在漫长时光中守护一座人造的“枉死城”，旧人逝去，再添新面孔。
　　但出乎金子陵意料，第一个离去的人，并非是早有定数六百年天命的风相，而是谁也没想到的侠邪御神风。
　　杜芳霖收到御神风彻底失踪的消息，已经是罪恶之都事件的六个月后。
　　他还留在御风楼，根据无名僧后来给出的线索，寻找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的凤蝶。至于未来的号天穷动乱，此时还只是个埋藏在心里的计划。
　　他当时怔了怔，才接过了那封被提前留下的书信。
　　送信的人也是侠邪的朋友，名为乐行词，在玉横雪去往北极之潼疗伤后，暂时担任御风楼的乐师兼幕后副老板。
　　“坐吃山空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又都不擅于经营，这座楼看来需要去公开亭贴一张布告，招一招靠谱的掌柜才是真的。”乐行词单手提着胡琴，一根指头推着鼻梁上的墨镜，“御神风临走时留话，除了北极之潼以外，这座楼同样留给你们做资产，以后经营所得，正好用来维修北极之潼外围的阵法，也免得你们中有人因此而破产。”
　　“要怎么做，现在你是二老板了。我只想做偶尔来这里混口饭吃的乐师，快点做决定吧！”
　　侠邪留下的书信，几乎就是一张普通白纸，上面简单写着三个早已写好的字：
　　“你自由了”
　　这封信将在他彻底与御风楼失去联络的一个月后递交到杜芳霖的手中，而侠邪的去向却是谁也不知情。
　　杜芳霖心中有个想法。
　　在他所生活的这个苦境，由于九鼎的存在，御神风对无名僧的感情越超另外的世界。
　　罪恶之都事件之后，不但是杜芳霖自己做了一个长远的计划，一向讲义气又最关注他们这群朋友的御神风怎么可能不会有行动。
　　“我知道了。”
　　杜芳霖慢慢摊开信纸，并取出新添置的用以记录事情的随身手札，将这张纸夹了进去。
　　“还有关于北极之潼外围阵法，每隔一百五十年一次的加固，他也说过，”乐行词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道：“到时候会有人过去顶替他的位置。”片刻后，“虽然说这句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朋友一场，你给吾一句准话。”
　　乐行词：“御神风，人还活着吗？”
　　人生死不明。
　　自己一个人明知道有危险，将一切安排到位，唯独只无视了自己，甚至还记得留下一封信，告诉你，你自由了，从此该自己思考所做的事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了……
　　这阵荡邪之风，也许终究会停，但不应该停在杜芳霖记忆中仍然属于“剧情”的这时刻。
　　杜芳霖：“也许时间会有点久，他总会回来的。”
　　乐行词：“那就好，有你这句话。”
　　——所以剧情不能动。
　　杜芳霖慢慢思考。
　　如果回不来，那就在解决完涤罪犀角之后，想办法再掀了魔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压在石头底下的骨头吧！
　　此后秋去春来，桃源中的桃花，再度盛开。
　　距离凤蝶失踪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这五年当中，肖流光推荐了一名西北的刀者，代替了九鼎宗成子的位置。外围阵法终于与地脉走向融为一体，商清逸得以离开北极之潼。
　　恰在此时，万堺朝城抵御幽都冥洞进攻越发吃力，由云古道渊出面应下万堺请托，联系同为三教的佛儒两脉，一起支援朝城。
　　儒门这边，本该趁势而起的应无骞却被牢牢钉死在桃源与德风古道之中，未能出行。一身自由的杜芳霖作为与道门至高三修列御子齐名之人，自然应势而出，号召儒门中有志之者齐往万堺朝城。
　　当时儒门当中，除了春秋砚主之外，亦有早已脱离德风古道的儒门圣司同行。万堺朝城，三教修者齐聚，配合尊主与早已成立的易天玄脉一起研讨抵御幽都之法，而四教同流之招便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成型。
　　但是杜芳霖功体与识界牵连太深，又有罪恶之都数百血孽在身，若与人同修，极易被看出端倪，因此这场万堺同修，最终儒门这边出席之人，正是圣司墨倾池。
　　此后的事，儒佛同心协力，在万堺尊主与幽都帝君两败俱伤之后，易天玄脉研究出了克制幽都功体的“锁”。道门首领崇玉旨在之后一场针对幽都的行动中“不慎”战死，万堺道门则由临时赶来的太上府双尊作为领导，四教牺牲良多，终于以神箭帝弓虹在冥洞之外杀死君临黑帝，并封印了整个幽都。
　　这中间，作为当时的儒门掌教的杜芳霖出力最大的地方，大概就是崇玉旨的那场“意外”。
　　此后的事，万堺尊主伤重不愈，寿尽而亡，朝城交由一直致力于守护百姓的弓弧名家手中。
　　万堺佛门另寻一地，依旧是成立“圣众之潮”。儒门以春秋砚主为主导，融合易天玄脉中以副掌教意轩邈为首的一部分，联合代办北极之潼而援助万堺的商清逸一起，成立了春秋麟阙，名义上归属儒脉。
　　苦境之中，从此再无文载龙渊。
　　……多年以后。
　　杜芳霖一个人重游万堺，是因为收到消息，听说这里出现一名记忆里从未听闻过的单锋剑者，“邪单锋”念不平。给他传递消息的人，正是在万堺朝城昔日结识的朋友，单锋□□之主任平生。
　　据说那位“邪单锋”曾被单锋□□之主天剑老人所救，因此欠下一份恩情，听闻天剑老人之死疑似与任平生有关，一路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杜芳霖在万堺朝城之外，一处枫红遍地的树林中找到了那位“邪单锋”。
　　当时他一身青衣，做普通书生打扮。
　　那名唤“念不平”的单薄瘦弱男子肩披正在林中溪水边挽水浣洗一柄染血的碧色长剑……虽然许久不见人也瘦的厉害，还仿佛失去以及，但在看到自己时一瞬间呕吐的反应——仿佛还是能隐约看出，许多年前，那桃花林里写检讨写到吐血黑衣少年的影子。
　　当时杜芳霖就叹气。
　　然后他与这位念不起打了一个赌：
　　“吾站着不动，吾的命给你。你若杀不死吾，此处往北三千里外有一荒漠，无吾同意，就在那边住到天荒地老如何？”
　　凤蝶这么危险，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已是够够的，不管起来万一又在外面放血杀人怎么搞。
　　念不平：“如此想不开的人倒是不多见，那么，你的命吾收下了——呃！”
　　然后他捂着心脏直接倒下，昏阙前仿佛看到对面的青衣书生勾了勾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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