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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梗
杨教授又一次发病了。这一次,来势汹汹,情绪过渡激动引发心梗,杨伯第一时间打了120,急诊科的医生见他年纪大了又慌张的不成样子,问他联系其他家人,杨伯才想起来要给陈星杨打电话。
薛洋闯了四个红灯,才赶着救护车的尾巴到了离江岸别苑最近的Q大第一附属医院。金正和晓星尘陪着杨伯,薛洋跟着去看情况。晓星尘也是六神无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急诊科里的灯明晃晃的找的人无所遁形,楼道里来回奔跑的医生护士都像风一样,晓星尘只觉得自己乘着一艘在巨浪里颠簸的扁舟,波涛汹涌,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金正坐在杨伯和晓星尘的中间,他感受到晓星尘紧张到僵硬的气场,转过头轻声问他:“你还好吧?”
“……”晓星尘转过头,一张脸煞白得可怕,金正惊了一下,扭头对杨伯说:“杨伯,我去买瓶水回来,你先稍坐一下。”
杨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急救室的方向。金正又看了一眼晓星尘,起身走了出去。
晓星尘的目光追着金正,一口气还没有呼尽,就听耳边问道:“星杨,我可以叫你星杨么?”
晓星尘尴尬地转回头,充满歉意地望着杨伯的眼睛,那是一双老人家的眼睛,往日见到时,总是和蔼明亮的,漾着慈祥的波光,徐徐地暖意让人舒心。可此时,竟像是干涸的河床,了无生机,却依旧有着些什么等待,或许是在等一场也许再也等不来的雨。
“可以,您可以称呼我…星杨。”晓星尘想起来,每一次见到杨伯,他总是礼貌又客气,亲切却疏离,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什么称呼。
“星杨,你姥爷,哦,就是杨教授,他可能,这次,挺不过去了”,杨伯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眼睑压了下来,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看得到白森森的指骨,“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么?”
杨伯的情绪迅速的感染了晓星尘,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晓星尘动情地握住杨伯的手,声线微微发抖:“可以,可以,您不要用请求二字,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是应该的。”
杨伯反握住晓星尘的手,眼泪默默地淌了下来 ,“我知道,你并没有想起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但是,但是如果,我们等会儿还能见他一面,你能不能,能不能喊他一声姥爷,他可能再也听不到了……”杨伯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紧紧地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晓星尘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似得,他伸出一只手环住杨伯的肩膀,轻轻地拍抚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莫要灰心,一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杨伯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晓星尘的肩头低声呜咽起来。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电视里,小说里,那些人被撞了失忆了,不是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为什么陈星杨就会完全忘记自己,然后出现另一个人的记忆。杨教授和他解释过羊皮手书上的内容,他嘴上不说,可心里却隐隐地怨恨着,恨这个夺走陈星杨躯体的晓星尘,如果不是他的记忆,陈星杨就算失忆了,也不会离开他们的身边。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突然一手带大的孩子成了另一个人,几乎就要与自己形同陌路了,说到底,杨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杨教授也承受不了。他虽然理解,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本该尽享天伦的日子,却发生了如同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样的事,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他不愿给晓星尘太多压力,也不想让杨伯的情绪更糟。
也许就是这样积攒的痛苦和压力,才让这一次的发病比以往都要凶猛。
金正几乎是和薛洋一起回来的,两人一个从楼道外回来,拎着装了水和咖啡的袋子,另一个从急诊室出来,带着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晓星尘和杨伯不约而同地朝着薛洋的方向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薛洋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用力地拍了拍脸,他想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柔和一点,可此刻,似乎拍的不够用力,他想扯出一丝让人安心的笑容,才发现自己的颧肌竟然磐石一样僵硬。
“送医非常及时,目前诊断情况还好,杨伯你不要太担心了。”薛洋的语气很沉定,杨伯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但似乎并没有闪烁和犹疑,这才稍稍地放下点心。薛洋及时地递了瓶水过来,“杨伯,先喝口水吧。”
看到水,杨伯有些为难,金正眼睛一转把水收了起来,“我出门前没去卫生间,你们谁去,阿牧你陪我去吧。”
“杨伯你要去卫生间么?我在这陪星杨吧,他应该也很慌。”薛洋顺利地把话接了过来,同时接过了金正手里的塑料袋。杨伯感谢地看了他一眼,跟着金正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薛洋拉着晓星尘坐回座椅上,开了一罐咖啡递给他,说道:“我刚才没敢说,杨教授状况很不好,年纪大了,初步判断有可能已经导致心室附壁血栓脱落,这种情况非常危险,虽是有可能造成多脏器栓塞,人就没了。”
“薛洋,你和我说这些,我听不大明白的。”晓星尘轻轻插了一句。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和你说一下。”薛洋苦笑一声,打开另一罐咖啡,喝了起来。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陈星杨?如果是他,他肯定听得懂。”晓星尘握着咖啡罐子,有些难过。
薛洋像是被人当场戳破了心思,一时语塞。
“没关系”,晓星尘继续说道:“这种时候,确实应该陈星杨坐在这里,我刚才也默默地在心里说,陈星杨你能听到么,你能出来么,你姥爷快不行了,你来见他一面吧。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薛洋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抬手揽住晓星尘的肩膀,疼惜地说:“别这样,我的晓道长,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我就只是,你就当我是职业病吧,好么?”
“不,我没有怪你,刚才杨伯说,等会如果还能活着见一面,请我叫他一声姥爷,我只是觉得这句姥爷由我来喊,而不是由陈星杨来喊,着实是有些遗憾的。老人一定听得出来,到底是谁在喊他。”
“你总是这样善良,可最终受伤害的,却是你自己。”
晓星尘还想再说些什么,杨伯和金正走了回来。俩人个马上分开了,让了位子给杨伯坐,四个人静静地等着,不多时护士就过来叫杨纪竹的家人,大家马上站起身。
“现在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打了镇定,等会儿醒过来一定一定要避免再次情绪激动。谁来跟我办手续,要转到ICU去。”护士很快地讲了一下,薛洋跟着去办手续,杨伯早已迎上了行动病床,金正和晓星尘走在后面。不一会儿,薛洋就到了ICU门口。杨伯的状态比先前更差,他明白,没有转到普通病房,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金正打电话叫人送了些吃的过来,可大家都没胃口。晓星尘拿了一盒马拉糕,走到杨伯面前蹲了下去,他把手扶在杨伯的膝头,缓声说道:“杨伯,吃些东西吧,这个时候你更要保重自己。”
杨伯看着晓星尘,不免心中一动,他出神地唤了一声“小星星”,晓星尘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杨伯又叫了一遍,晓星尘却笑了,“杨伯,我就在这儿,我不走。”
杨伯当下便忘记了对晓星尘的记恨。他落下泪来,搂住晓星尘的头喃喃:“小星星,杨伯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带大了妈妈,又带大了你,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杨伯的小星星。”
晓星尘上一世早早入山,于亲情上很是淡薄,此时杨伯心中汹涌的亲情让他五内翻涌,也落下泪来,“杨伯,你别哭,姥爷会没事的,凡事皆会好起来。”
薛洋见杨伯和晓星尘抱成一团在哭,等了两秒钟见不减弱,便拉着金正走了过来。杨伯见他二人走过来,便松开了晓星尘,扶着他坐在了自己旁边。
薛洋走过来未停留便开口:“杨伯,今天下午星杨在家里崴了脚,您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让阿正陪陪您,我先带他去擦写药油,好么?”
一直慌乱到现在,晓星尘倒是忘了自己扭到了脚踝,此刻薛洋一提及,他立时觉得胀痛难耐。杨伯也是又急又慌,忙问怎么扭到的,金正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薛洋一把抱起晓星尘朝电梯间走去。
薛洋带着晓星尘回到车里,拿出黄道益给他擦。车里很安静,只有皮肤摩擦的声音和浓烈的药油味道。
等薛洋快揉完时,晓星尘出声了,
“你希望我想起来么?”
薛洋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滞住,有些别扭地偷梁换柱:“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我都和你说过了。”
“不,你告诉我,和我自己想起来,是不一样的”,晓星尘坚持把话题拽回来,“你希望我想起来么?想起来我其实是陈星杨,你其实是谢牧,想起来这两个无辜的人是如何因为晓星尘和薛洋的纠缠不清而被无端卷入一场不清不楚的感情里的。你希望我想起来么?”晓星尘说的很痛苦,薛洋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胸膛剧烈起伏着,两行清泪随着他颤抖的嗓音滑过脸庞。
薛洋的手从晓星尘的脚踝上挪开,帮他整理好袜子和裤腿,想了一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正面把晓星尘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感受到了么?”薛洋哑着嗓音问他,两人面颊贴着鬓角,手臂勒着肩腰,这样用力的拥抱,像是把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具象化了,“感受到什么,我…我喘不过气”,晓星尘憋红了脸,言语间藏着一丝痛苦。
可薛洋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松,他心头升起漫无目的的恨意,红着眼眶咬牙切齿:“感受到什么,感受到我的痛苦,感受到我找你找得多痛苦,可你现在呢,竟然一点关于晓星尘的事都不想记得!”
晓星尘听着薛洋的话,眼泪收也收不住,悲恸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我为什么不想记得你不懂么?你知不知道我看到杨教授和杨伯的时候心有多痛,我不想因为我给别人造成痛苦你懂么?”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办法决定这些事,我曾经也很艰难地去想我应该是谢牧还是薛洋,但后来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去想,不论我叫什么名字,我就是我啊。”薛洋把晓星尘从怀里扯出来,握紧他的肩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懂,你不用想是因为你什么都记得,我不一样,我不记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陈星杨这个人,相依为命的三个人,现在因为我,这个家没有了,你知道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找我,为什么你要去收我的灵识,为什么子琛要把我的灵识注到他孩子的体内,为什么要做法去留存,就那么死了,就那么死了不好么,就不会有这些事,谢牧只是谢牧,陈星杨只是陈星杨,我和你,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根本就不应该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晓星尘,你听好了,这和陈星杨谢牧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你和我,就算更名改姓,就算改头换面,就算这个世界都没了,你和我也变不了。这就是你和我的命,死了活着都逃不开,上辈子死了,这辈子也要在一起,这辈子死了,我下辈子一样也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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