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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天将明。
夜色已经退了,天际是一片浅淡的蓝,却也还未大亮。
他站在山门之前。
站了很久。
山间的晨雾已然浸透了衣襟,微微一捏,能拧出水来。
往前,是下山小径。
往后,是剑宗九峰。
这一道墨玉堆砌山门,只要踏出去,便不会再有回头路。
“哎,要走赶紧走!”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也没用,赶紧滚!”
守门的弟子语气豪横,不满地扫视伫在门口许久的灰衣青年。
“师兄……”
他身边的一位新人拉了拉衣袖,似乎觉得他语气不好。
这人一下子抽出了手,瞪了一眼新人,满不在乎地说,“小子,好好学着点!”
“他这种人,无非是修行不成,被赶下山回凡世的外门弟子!”‘
“我一年之内,见了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不是奸懒馋滑,就是资质奇差,一无是处,还死皮赖脸地妄想着留在剑宗。”
“我们天罗剑宗,可不养闲人!”
咬重了最后一句话,他满眼嫌弃,挥着手,“走走走,赶紧走!”
“你赖在门口也没用!”
“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自己滚。”
“否则,我可要动手了!”
他动了动肩膀,露出背后的长剑。
青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哟,还敢瞪我?”
“不过是个修行废物,胆子很大啊!”
“信不信老子挖了你的眼!”
青风没理他的聒噪,深深看了一眼第九峰的方向。
捏紧了腰侧的一方铜牌,阴刻的那个“风”字一笔一划都清晰无比。
这方令牌,是她亲手刻的。
代表了“青风”这个身份。
可从此往后,他不再是“青风”了。
陈国三皇子,陈未风,才是他。
青风和陈未风。
终究仙凡有别。
攥得极为用力、攥得骨节发白。
“喂!你怎么还站这儿?!”
“再不走我动手了!”
“你以为我吓唬你的吗……”
“再见了。”
他轻声一句,攥得极紧的手骤然松开。
“什么?你说大声点,是不是骂我呢!你这个……”
守门弟子骂骂咧咧,被身边的新人拉住了胳膊,“师兄……别动手……”
他终于转头离开。
这一转身,是清清淡淡。
此间一别,是山高水长。
这袭青衣呀,也就那么消匿于晨雾。
渐行。
渐远。
渐无。
“妈的,终于滚了。”
“还好没闹事,不然又得动手,麻烦!”
守门弟子瞧着人走了,啐了一口。
啪!
忽然一记重重的巴掌,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守门弟子头昏眼花,叫了起来,“他妈谁打……”
可话说到一半吞了回去。
只见管事站在山门内,眼睛瞪如铜铃。
“你叫什么!你是外门哪一房的!”
“说!”
守门弟子立马乖得像只鹌鹑,“弟子……弟子刘山海,是壬癸房的。”
“壬癸房的,好!不守规矩,扣除壬癸房刘山海半年灵石供应!”
管事话一出。
刘山海就愣住了,半刻后还有些不满,“弟子怎么不守规矩了?”
管事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敢问!是想多扣一点?”
“……不不不,弟子知错。”
他连忙求饶。
管事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就变成了谄媚,他弯着腰笑着脸,“青师兄,这个处置,你看如何?”
刘山海这才看清,管事身后还站着个人。
年纪不大,一身青灰色织云锦锻,正是剑宗内门弟子的打扮。
瞧着自己看他,这人微微一笑,面上露出笑涡,看上去平易近人。
但刘山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这人左眉上,横贯下来一道浅浅的疤,即便笑眯眯的,也藏不住凶气。
“青师兄若是不满意,还可再处置得重一些。”
管事见对方不说话,赶紧又说了一句。
这位,可是内门的大人物。
此番剑台大比,最终冠首便是他!
十之八九,他以后会成为宗内的掌权者,讨好一番,对自己好处多多!
张青转脸看向刘山海,笑容加深,语言轻缓,“让他,滚出剑宗。”
管事连忙答应。
“刘山海触犯门规!”
“责令,三日内离开剑宗!”
他转头就对刘山海怒斥,似乎他真触犯了什么门规。
刘山海愣住了,显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忍不住大叫,“管事!”
“管事你不能这样!”
“我犯了什么门规?”
“凭什么要被赶出剑宗!”
“我平日里给你的孝敬可不少……”
“闭嘴!”
管事一脚踹过去。
直接将人踹飞了一丈。
刘山海摔了个四仰八叉,肋骨都似乎断了。
哎呦哎呦地叫着。
另一边的新人从头至尾战战兢兢,一动都不敢动。
管事啐了一口,“狗东西张嘴胡说八道!”
“你犯了什么门规不知道吗?”
“啊?要我和你说?”
狠狠地又补了一脚,管事转身,还想再讨好几句,可张青已经拂袖走了。
便只能站在原地又啐一口。
然后走到还在喊疼的刘山海身边,冷声道:“想知道为什么吧,我就告诉你!”
“你之前辱骂的人,可是内门第九峰的大师兄!”
“人家是自愿下山去的,却被你这个瞎眼的东西骂成了废物!”
“自己不开眼得罪了人,后果自己承担!”
“滚吧,滚下山去,守门弟子多了去,也不在乎换一个长眼的人!”
管事叉着腰,说尽了兴,才指挥了瑟缩在一边的新人,“你!”
“听到了没有?”
“以后守着山门,眼睛瞪大点,别狗眼看人低!”
新人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边,张青一路往回走。
天光已然大亮,山野里飘渺的晨雾散了大半。
他去了趟后厨,然后去向了西苑。
手里还提着食盒,里头是他煨了许久的醒酒汤。
她宿醉一夜,醒来该会头疼。
唐糖的确头疼。
太阳穴突突地跳。
像有只兔子在脑海里擂战鼓。
咚咚咚地响。
她压着太阳穴,从床榻上起身。
“醒了?”
脑海里的小白冷哼一声,“是不是很头疼?”
“嗯……”
“呵呵!活该!”
“自作孽不可活!”
“不会喝酒就别喝!”
唐糖一下一下按着头,没理它惯常的毒舌。
“以后离酒给我三丈远!”
“喝酒误事!”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差点说漏嘴!”
揉头的手一顿,她疑惑道,“什么说漏嘴?”
“你喝昏了头,对着张青一口一个小白,张口就来!”
唐糖表情僵了片刻,“等等!我……说了小白你?”
“对!”
小白嗤笑一声,像是看好戏。
“你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唐糖捂住头,表情有点垮。
“不是……这个……”
“我都说了?”
“对对对,可以说我是喝醉了说胡话!”
“呃……或者……”
“这个世界有什么‘忘情水’、‘遗忘水’一类的东西吗?我可以灌给青青喝了!”
她不着边际又或者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很多。
小白冷哼道,“行了!骗你的!”
“我眼疾手快,及时让你闭了嘴。”
“好好好!那就好!”
她吁了一口气,又气起来,“你刚才骗我!”
小白冷笑,“你这幅蠢样子,不聪明点,只会被人骗!”
“……你才蠢!我那是十分信你,鬼知道你拿这个骗我。”
唐糖吐了一句,继续按着太阳穴,疼痛感减轻了一些。
不知道是那个字戳中了它的内心,小白忽然沉默。
片刻才道,“我不会再骗你了。”
“呵呵。”
垃圾系统,她才不信。
昨夜的事,其实记不得什么了,只知道喝了不少酒,后续的记忆像是起了雾的镜子,模糊一片。
隐约知道,青风和她告了别,似乎要走。
想到此处,她动作停住,心情低落下来。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提着食盒进门的张青带着笑意,“师傅醒了?”
“你昨夜宿醉,想必今天起来会头疼。”
“这是醒酒汤,喝了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递在唐糖眼前。
“好,谢谢。”
接过喝了,味道微甜,滑入喉咙一线沁凉。
“不用客气。”
他便坐在一旁,瞧着她一口一口喝掉,眼里盛满了笑意。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笑意,唐糖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嗯,我在想,师傅昨夜说‘好吵的小白’是谁?”
“噗——”
一口汤水呛到了气管。
唐糖咳嗽了好几声。
见人要上前,她忙摆手,“没事……咳咳……没事!”
“小白啊……小白……是我,是我曾养的一只促织!”
“它最喜半夜鸣叫,烦人得很!”
“我昨夜可能是醉了,听着山野里的虫鸣以为是那只吵人的促织。”
一口气编下来,她觉得毫无破绽,顺便又补上了漏洞,“那促织早亡了,可能是我还有些惦念着,才念叨起它来……”
张青“哦”了一声,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徐老头却在一边摇头,“说话时眼神游移不定,女娃娃十之八九在说谎!”
唐糖:“……”
她停了片刻,直接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青风……他已经走了?”
“走了。”
张青回答得很简洁。
“师兄不要人送行,我只能暗中送了一程。”
唐糖起身下了榻,将瓷碗放在了桌上,语气里隐约有些不舍,“走吧走吧,这天下总归没有不散的筵席。”
“迟早的事。”
“你也一样。”
“等……等哪日你出师,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七年时间,并不遥远。
等男主去钧天遗迹,她也死了,那便结束了。
张青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却是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走的。”
唐糖一愣,看着张青。
只觉得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沉着什么滚烫的东西,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觉察到她的动作,张青顿了顿,面上又浮出笑。
“师傅,你知道我选的神品法器,是什么吗?”
他直接跳过方才谈的东西,又起了新话题。
唐糖这才记起,张青夺了剑台大比的冠首,按照规矩,能得到一样“神品法器”。
这样法器,由他挑选。
“你选了什么?”
他捧出一块灰白色的玉佩,笑道,“是这块骨玉。”
这是小小的、灰白色的一块圆玉。
光泽黯淡,甚至表面有些凹凸不平。
这般模样,似乎和神品法器沾不到边。
可她看到的第一眼,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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