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十四章
沈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和周景棠相处的时光也会变得煎熬。
周景棠坐在他的左手边,神色平静地开着车,前方的车变道了,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沈栖一直注意着他每个细微的表情,见他微微皱眉之后,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慌乱了起来。
他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周景棠是讨厌这个味道吗?
沈栖想了很多,甚至产生了让他就此停车让他下去的念头。
后座的徐晓晓和徐杨一路上说说笑笑,周景棠偶尔也会插几句话。他年长他们许多,阅历丰富,只要他愿意,跟两个还没有出校门的小孩打好交道还是很容易的,就连一直对他没好印象的徐杨,也一口一个周大哥了。
沈栖想,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他都配不上周景棠的。
车停在徐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周围的路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徐晓晓和徐杨先下车进去了,周景棠叫住了沈栖。
“栖栖,明天见,”他说的时候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栖身边,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又多问了一句,“好不好?”
沈栖浅浅的笑,却没有什么温度,他静默了很久,对他说:“开车注意安全。”
这一夜沈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的安眠药由阮长苓保管,夜深了他也不想去找她,徒然让她担心罢了。他一直到了午夜都没有睡着,脑海里全是周景棠说明天见的样子。
十七岁那年,他曾经异想天开过,妄图把自己加进周景棠的未来里。周景棠从来不知道,那年疯狂如夏,有一个少年曾经想过和他永远在一起。他从来没有对周景棠说过我喜欢你,可是他却曾经真的想和他一起出国。
年少时周景棠的每一句明天见,都让他怀着希冀入睡,梦里全是他和他的少年。只是后来他的少年长大了,他们都不是少年了,他却再不敢把他的明天见放在心里了。
他喜欢的人多金贵,他希望他在云端在阳光下,他多想自己也能够把他的路照亮,可是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当年的一切,他用了近十年也没能走出来,他被困在这里了。
周景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所在小区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抬头便是万家灯火明。他上楼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上什么原由。
今天钟点工来过了,房间里一尘不染,早上离开时放在洗衣机里的衣服也已经洗净晾干,熨得服服帖帖的。他进屋换了鞋,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啤酒便去了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房间里只有打字的声音。
手机响起,是穆雅斓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另一头的穆雅斓便温柔地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和穆雅斓通电话,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谈谈近况,基本上都是穆雅斓在说,他在听。周景棠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了,若不是穆雅斓坚持,也许连一个月这几次电话都不会有。
穆雅斓唱独角戏般说了十多分钟,察觉到了周景棠兴致并不高。她不想打扰儿子,却实在想他想得厉害。
她犹豫着说:“棠棠,回家吧,父子之间,无论是什么深仇大恨,都快十年了,也够了。”
周景棠说:“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想要自由。”
那头的穆雅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压抑了许久,后面竟抽泣了起来。
“妈,你别哭啊,”周景棠很头疼,他一向不会哄人,听见穆雅斓哭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怎么能不哭,”穆雅斓说,“我的丈夫儿子像仇人一样,我的儿子十年了不肯回家,我怎么能不哭呢?”
周景棠说:“妈,我不恨我爸,真的,他永远都是我爸。”
“那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
周景棠无力地靠着椅背,沉默了很久,久到穆雅斓以为他也许不会说了的时候,他淡淡地开了口:“妈,小时候我很不听话对吧?我小时候爱捣乱,天不怕地不怕,十三四岁之后更加无法无天了,他们都说我是混世魔王。我以为我是周延武的儿子,我可以任性,可以无法无天一辈子。即使我被强制送去柳城上高中了,我都以为我还是那个我。可是后来呢?”
“你们想要束缚我一辈子,又为什么曾经要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有资格任性妄为的人呢?”
周景棠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曾经以为我是周延武的儿子,我的爷爷,我的外公,是津城的大人物,我可以一辈子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可是后来呢?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你们就这么对我吗?我得到了别人没有的物质,所以就不能喜欢一个人吗?”
穆雅斓崩溃地哭着喊了出来:“可他是一个男人啊!”
“他是男人是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景棠说,“我只知道,他是沈栖。”
那头的穆雅斓不说话了。
周景棠说:“您知道我在去澳洲的飞机上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既然你们从来没有想过给我选择爱一个人的权利,为什么曾经要让我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我不恨我爸,我只是觉得,原来做周延武的儿子要失去这么多,”周景棠说,“可是不是我选择要做他的儿子的。仅仅是这样,而已。”
挂断穆雅斓电话的时候,周景棠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此时是夜里的十一点。他处理完了工作,坐在电脑前抽了一支烟。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家了,也想沈栖了。
就是突然回过神,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家那么多年了,原来这些年来,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什么好难过的,喜欢沈栖这件事情,大概就是,死去之后也不会后悔和遗憾的事情了。
周景棠睡得晚,因为第二天也没什么工作,起得也晚。早晨的时候,津城的风很大,树叶都飘到了他的窗前,他突然想到今天立冬了。
津城冬天来得晚,立冬了也只是温度低了几度,他加了一件外套想出去采购,一开门就看到蹲在门口的宁哲和林远。
“死里面了?”宁哲一站起来,就暴露了本性,说话也总是给人一种骂骂咧咧的感觉,“敲你半天门了,你都不开门。”
周景棠看了一眼两人,问:“有门铃你们怎么不按?”
宁哲和林远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忘记按门铃这件事情。
“干嘛去啊?”林远问。
“大采购。”
最后一个人的采购变成了三个大男人的采购,堵在货架中间旁边人连过去都难。购物车到了宁哲面前愣是小了一个号,推的时候还需要微微弯下去一点。
“爷的大长腿绝了,”宁哲沾沾自喜,一边推着购物车,还一边向货架对面的女生抛媚眼,手里没有注意,各种零食往里拿。
“敢情不是你买单是不是?”周景棠踢了他小腿一下,又统统拿了回去。
林远拿了一些啤酒,回去的路上还下了两单外卖,到家之后便开始张罗着喝酒了。
酒过三巡,周景棠突然对他们说:“我找到沈栖了。”
此言一出,原本闹腾的宁哲和林远突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安静了下来,飘浮着淡淡的酒味,宁哲酒过三巡已经喝红了眼,他突然又开了一瓶喝了一口猛的,对周景棠说:“找到了,就好。”
林远笑了笑,也开了一瓶,给三个人都倒满了,说:“有机会见到他,我们会跟他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我们才跟他说对不起,而是我们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
“当年,他真的把我们当朋友吧……”宁哲喃喃自语。
“其实那时候我们……真的错了,”林远苦笑着,“我和宁哲一直不能原谅的,是他骗了我们,没有和我们说实话。可是后来想想,他哪里知道什么骗不骗的,他也只是一个,小孩。”
“对啊,就一小孩。”
周景棠静静地看着他们,他曾经耿耿于怀的,很大一部分便是当年他最好的兄弟没有向他喜欢的人伸出援手。其实也说不上原不原谅,十年的时光,何谈什么原不原谅呢。
宁哲突然举杯,说:“就庆祝我们兄弟把小孩找回来了。”
“为沈栖。”
“为沈栖。”
周景棠微醺,恍惚中想,这么多年,他所有的一切,不都只是为了一个沈栖吗?
为沈栖。
湿地度假村动工的日子选在了冬季里温度比较适宜的一天,风干冷干冷地吹,施工队的工人们纷纷穿上了厚衣服。恒一集团的开工仪式十分隆重,基本上和度假村工作有关的人都来到了现场,市政府那边的代表也过来了,好几家新闻社的记者一早便来了,准备报道第一手新闻。
徐东程作为徐业的代表也过来了,和周景棠客套一番之后,和工程队的负责人聊了起来。市政府那边过来的代表是穆老爷子生前提携过的后辈,周景棠见了要叫一声叔叔,热络地攀谈之中。
徐东程还带了钟承霖,特地把他引荐给周景棠:“周总,这是优家工作室的设计师,去年摩天云区便是他一手跟进的,你们都是年轻有为的,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合作的。”
徐东程引荐的人,周景棠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钟承霖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伸出手跟他握手时,谦卑有礼又不卑不亢,他的印象还算可以。
“周景棠,你好,”周景棠自我介绍之后,说,“摩天云区那个案子我印象还挺深,钟先生业余能力还是很强的。”
钟承霖听到周景棠的名字的时候觉得十分熟悉,他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曾无意中看过张浩文件夹里沈栖的病例,那里面提过这个名字。
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灵山古寺里,沈栖虔诚而卑微的跪在古佛前的样子。他知道沈栖喜欢那个叫周景棠的人。
徐东程被熟人拉到了一边,钟承霖没忍住,问:“周总认识沈栖吗?”
周景棠笑了,挺惊讶的,问他:“栖栖跟你提过我吗?他说我什么了?”
钟承霖知道,沈栖和周景棠大概已经重逢了,他出国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我猜的,”钟承霖说。
周景棠继续问:“栖栖没跟你说过你怎么知道我会认识他?你是他朋友吗?”
钟承霖笑了笑,平淡说:“嗯,我是他的朋友。”
周景棠明目张胆地把钟承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有些纠结地问:“栖栖真没提起过我?”
“没有,”钟承霖说。
开工仪式并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场面,周景棠没和钟承霖说上几句话,就被市政府的人打断了,转而和他聊一些其他的。
开工仪式结束后,徐东程和钟承霖坐同一辆车离开。在车上,钟承霖没忍住问徐东程:“徐叔,刚刚那个人,是栖栖喜欢的那个人对吧?”
徐东程沉默着没有回答,钟承霖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钟承霖没再开口,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更多的是唏嘘吧,他曾经沈栖再也不会遇见那个人了,正如他再也不会遇见肖年嘉一样。
可是沈栖还是再遇见了。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吧,他记得周景棠提到沈栖时生动的眼神,像极了多年前沈栖在灵山古寺里提到周景棠时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都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