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即使加上冯敏和陈勋二人，到后来不得已又从医馆陆陆续续再进来十来个太医，昌将军还是没能活下来。

　　沈彧盯着担架上被抬出去的裹着白布的尸体，有些无力的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系数收了回去，他在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待会儿要回医馆去了。

　　军队里死了主将，这是个顶天的大事。
　　沈彧看着满屋来回忙碌的士兵和将领们，吩咐陈勋他们一道先往回走，暂时不要给他们添乱。

　　路上的时候几个太医垂丧着脸不吭声，沈彧本想说点什么，见大家情绪都很低落，也就不便再说了。
　　要知道，昌将军在一开始救助的时候，他们大家都以为还是能活下去的，没想到才没撑过十二个时辰，人就彻底没了。
　　虽然想过有可能挺不过去，但沈彧心里还是十分难过。

　　当然，人被炸掉了半边，能在这个时代活下来，那才是不可能，只是一直以来，沈彧都抱着某种侥幸心理而已。

　　虽然戚长明吩咐暂时不得将西凉主将的死透漏出去，可当日在场那么多人，有些士兵或是太医难免会因为情绪问题不小心走漏风声。
　　于是，还没两天，西门关上下就已经传开了昌将军的死。
　　西凉军开始人心惶惶，有的甚至当了逃兵打算离开，只是还没等开始动作就被副将张权的人抓了回去。

　　“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鬼地方坚守多久？”那位逃跑的士兵哭喊道：“快两年了！这两年我们死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土地，可是依旧打不走那些军队，现在昌将军都死了，谁还敢继续留在这？要是死在战场上也就算了，可死在床上这样的窝囊……”
　　咚——
　　一声闷响忽然响起，张副将忽然抬脚狠狠揣进那逃兵的心窝，他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凡扰乱军心者，全部军法处置！来人！”
　　很快进来两名士兵，张副将怒道：“将他拖出去斩首，把头吊在城门上示众三日，以后谁还敢当逃兵扰乱军心，这就是下场！”

　　逃兵嘴里央求着饶命，直到被拖出去远了，张副将才转过身来一把跪下：“是末将治军不严，请戚大帅治罪！”
　　戚长明坐在主位上，两侧左右坐满了人，他走上前去将张副将扶起来，安慰道：“将军不必如此，如今大夏与西凉同脉对敌，日后西凉军，还要多仰仗张将军。”
　　张副将惭愧：“西凉多谢大夏皇帝，多谢戚大帅，日后战事，但凭大帅吩咐。”

　　戚长明说：“如今昌将军的死已然瞒不住，想必也传进了大金几国的营帐里，倒不如不瞒，多让外人知晓一些军中情形，也未尝不是好事。”
　　黄起站起来道：“大帅说的是，若是让大金几国知晓了我军当前军心混乱，他们肯定会趁机发兵来袭，这时候我们派兵应对，敌方肯定会以为是虚张声势，不会铆足全力应付，如此一来，倒更好的能将对方打的措手不及。”

　　众人也表示赞同，张副将道：“几个月前甘将军将敌军退至城外四十里地的戈壁滩上，这个时节正好是尘暴多发的季节，倒是可以想办法在对方主攻过来的时候，我们趁机去袭营，这样两方夹击着，会不会更好一些？”
　　赵庭渊摇头：“不可，到达戈壁滩还要绕过无人区，难度过大，不利于后期作战。”
　　张将军皱眉，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有一对人马就是穿越无人区，捣毁了东洋军的火.药库，如果派遣之前那一队人马过去……”

　　黄起打断他：“之前前去捣毁火.药库的那批人也是伤亡惨重，活着回来的也就不到十个，指望这么点人去偷袭，天方夜谭了。”
　　张将军赶紧说道：“原来如此，是末将大意了。”
　　戚长明笑：“张将军来西北也不过半年，对去年之事不甚熟悉也无妨。”他看向黄起：“先派人将我们内部情况散布出去，后续之事，可再仪。”

　　黄起领了声是便退出账外，戚长明与账内众人又商议至傍晚，才泱泱结束。
　　帐帘刚一揭开，就见个人影站在门口，估计是等了很久，才等到他们结束。
　　“长亭。”戚长明唤了她一声。

　　长亭转过身来，刚想说话，就见一颗戚长明身边一颗脑袋才冒了出来，待看到她时，又猛地缩了回去。
　　“你现在就是瓮中鳖，人都在门口了，你躲什么？”戚长明骂道：“没出息的玩意儿，少藏在我的地方，出去。”
　　赵庭渊气道：“你还是不是人？”
　　“不是人能替你挡了长亭那么多次？”戚长明笑的不怀好意：“你最好有点志气，否则将来后悔，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说完边走，不给赵庭渊骂他的机会。
　　待走到长亭身边，问：“你准备走了？”
　　长亭点点头，看了眼账内，说：“我爹催我回去。”
　　“催你？”戚长明笑的温和，在他印象里，蔺相从不太约束他这个女儿，从前长亭跟着戚长明一块上北海下西洋的，蔺相都不曾管过一次，这次来西北又不是她带兵打仗，怎么还盯上了。

　　“我爹说，豫章王上门来替他二公子提亲，让我尽快赶回。”长亭道：“我是来向大帅道别的。”
　　戚长明撇了一眼营长，说：“跟我道别？”
　　长亭垂下头：“我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做这样无用的事，二十多年了，他要是能答应，早就答应了，我到底是个女儿，也该守着一个自己的家。”
　　戚长明盯着女孩子那颗黑漆漆的头顶看了一会儿，问：“你爹答应了豫章王？”
　　“我不知道。”长亭说：“但我可能要答应了。”

　　戚长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你既然想好了，我就不劝你了。伯考那，需要我去说吗？”
　　“说不说都是一个结果。”长亭道：“总之大帅，我今日就得赶回去了。”
　　“好，我去送你。”
　　“倒也不必麻烦你，给我一匹快马就行。”

　　起风了，长亭将鬓角飞起的发丝往后别了别，最后看一眼营帐，她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四岁那年，吵着奶娘要去点武堂看你们练武。”
　　她转身走了，戚长明清楚地看到女孩子脸上滑下一滴什么东西下来，也不知道这西北的风，能不能替她将眼泪擦干。

　　“走了？”赵庭渊跑出来问，垫着脚往长亭离开的地方望了两眼，松了口气：“终于走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在你这躲到半夜。”
　　戚长明挑眉：“是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长亭。”
　　赵庭渊‘啧’了一声：“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估计明早她还……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大……长明，你等下。”赵庭渊追了上去，问：“你说她走了，走哪去？”
　　“还能走哪？”戚长明道：“回去了。”
　　“回京都？”
　　“嗯。”
　　“……哦。”

　　赵庭渊又问：“她怎么突然就回去了，之前也没听说……”
　　“回去成亲。”

　　…
　　…

　　“豫章王去提了亲，我记得他家的那个二公子，好像跟长亭年岁差不多。”戚长明边走边说：“叫什么来着？唉，想不起来了，小时候我记得还跟他一块上过东山的围猎场，他偷走了我猎来的三只兔子和一只鹰，我没计较，因为我偷了他的羚羊跟……伯考。”
　　赵庭渊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看了眼戚长明，又转头将目光投向长亭刚才离开的方向。

　　“后悔了？”戚长明说：“后悔的话，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我估计长亭应该这会儿就走了。”
　　赵庭渊顿了顿，才轻哼一声，满不在乎道：“谁后悔了？她要回去嫁人，与我何干？我不后悔，终于摆脱那丫头了，谁有我高兴？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转身走了，前面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往这边走，赵庭渊一下子跟人家领队的撞了个面对面，领队眼疾手快，险险扶助差点倒地的赵都督，忙问：“将军，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赵庭渊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衣服：“我好得很呢，哈哈，哈哈哈——”
　　戚长明站在后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装神。”

　　沈彧计算着时辰，一到点，就赶紧让陈勋帮忙把火炉上煎了两个时辰的药取了下来，他将药装进水杯大小的瓶子里，再用木塞塞严实了，才放进药箱，准备出去。
　　“给大帅送药吗？”陈勋问。
　　沈彧说：“对，我那边几个病人今天不用管了，只有七号床的需要帮我隔半个时辰去看一下，他怕疼的很，隔一会儿就得扎一针缓解一下。”
　　陈勋笑：“这么大人了，死都不怕，害怕疼。”
　　沈彧也笑：“再这么大人，也才十四岁，你帮我照顾着点，我先去了，估计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沈彧熟门熟路的进了戚长明的卧房，他还没回来，沈彧干脆坐在里屋等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又回到了亚国的战场，那片常年战争的土地上，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马路边玩，沈彧刚从安全区出来，身上背着待会儿要去战区救援的医疗物资，他刚想提醒那孩子马路危险，却见一道红外线从对面残破的楼房窗□□了过来，目标对准的是那男孩的头顶。

　　沈彧霍得抬头，就见窗口角落边缘，一个带着头蒙着黑色布条的恐怖/分子，即将按下手中的扳机。
　　“hurry up！”
　　沈彧大吼一声，瞬间惊动了暗处的恐怖/分子，也激怒了他。

　　只见枪口突然向外延伸了一点，对方咬牙骂道：“damn it！”
　　扳机即将被按下，沈彧一把扔掉身上所有的东西，整个人疯狂向小男孩跑去，枪响一秒，他跳起来扑到那孩子身上，却见那孩子突然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一把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他被抢击中心脏，临死之际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块浑圆的白玉，触手温暖。
　　那个孩子在他耳边微笑着说：“回去吧。”

　　回去吧。
　　沈彧被脚步声惊醒，周围一片昏暗，是戚长明的房间里。

　　“什么时候来的？”
　　戚长明进来问，他将外衣脱下来丢在椅子上，顺手去点了灯，说：“也不让人来说一声。”
　　沈彧揉着眼睛，声音沙哑道：“刚到一会儿，给你送药。”
　　“外面起风了。”他说：“冷吗？”
　　沈彧摇头：“不冷。”
　　他将药拿了出来，递给他，戚长明笑：“不是说把新方子拿给我？怎么还直接煎好了送过来？”

　　“送方子哪有直接送药贴心。”沈彧说：“你喝了我亲手煎的药，不是好的更快点。”
　　“这倒是……”

　　戚长明也不嫌烫，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他舔了舔嘴唇，说：“果然是甜的。”
　　沈彧不好意思道：“瞎说，药怎么能是甜的。”
　　“你熬得就是甜的。”戚长明突然俯下身来，一本正经的低声说：“不信你尝尝。”
　　“……”

　　沈彧算了下时辰，也该走了，今夜他轮值。
　　“这么快，才不到一刻。”戚长明说着，沈彧听出了不满，他也不舍得走，但没有办法。
　　“你要是想我，可以来医馆。”沈彧说。
　　戚长明笑：“我也想去，只是怕有些人会不好意思。”
　　沈彧疑惑：“为什么会不好意思，从前也不是没来过啊。”
　　“从前来，那是去瞧病，去看望士兵，今夜去，算什么理由？”
　　“也可以是瞧病看望士兵啊。”他答。

　　戚长明却摇了摇头：“那不能。”
　　为啥？

　　戚长明一笑：“好多人都知道今日长亭郡主与赵庭渊都督在城外私会，我这个曾经跟她成过亲的男人，自然是要遭到一番腹诽，当然，有人及时替我澄清了，你猜澄清的理由是什么？”
　　“……”沈彧不想猜也能猜到了，哪个大嘴巴把他和戚长明的事情说了出去，这以后还怎么见人？

　　不过他的关注点又飘到了另一边：“你说赵庭渊和长亭郡主……私会？”
　　戚长明似乎不愿意多说，只道：“有人后悔，自然有人原谅，管那么些做什么。现在只问问你，还敢让我去医馆吗？”
　　沈彧来不及思索赵庭渊和长亭是什么情况，就被戚长明问懵了，下意识摇头：“不敢……你笑什么。”

　　戚长明伸出食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你好骗，以后谁乱说些什么，都能吊你上了钩。”
　　沈彧气的想去打他，被戚长明一把拽住手腕。

　　他将他手抬起来放在心口，低低说道：“刚喝了你的药，这会儿心里热的很，你摸摸，看烫不烫手。”
　　“……”
　　“人说心火旺，就得赶紧给灭一灭火。”

　　沈彧秒懂他的言下之意，赶紧道：“我还得回去。”
　　戚长明笑：“没关系，很快的。”

　　于是沈彧被骗了去，等再出来的时候，简直悔的肠子都青了，全因为他穿错了戚长明的鞋，有些大，走个路都跟着别扭的不行。
　　“沈大夫，你脚怎么了？”小元跑过来问。

　　沈彧别开眼睛不敢看他，心虚道：“刚才扭了脚，没事，擦点药就好了。”
　　“那要不今晚我替你值夜吧？”
　　“不用不用。”沈彧说：“只是扭了脚，又没扭到脑子，你去休息吧，我没事。”
　　“行，那你走路小心些啊。”

　　沈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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