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都让开，别挡路！”士兵将她们驱逐到一边，倒没阻止如轩探头探脑地张望。等那群白衣弟子走来，她总算能看清他们的模样。民众嗡嗡的低语之中不时冒出姑娘们的喧哗嬉笑。

　　苍幽阁弟子果然很是养眼，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个个眉清目秀，让素袍衬得褪去不少稚气，仿佛不闻凡世喧嚣，平静淡然，清雅出尘。这一趟走过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子发春。

　　可如轩放眼望了个遍，却提不起兴趣。在她看来这些弟子都有点呆板，她心目中的子秦不应是这个样子……

　　那个会给她唱歌讲故事，会哄她睡觉逗她开心的少年；那个喜欢新奇事物，抱怨修行无聊的少年；那个说要为她看遍天下山河，听遍世间奇闻的少年……

　　他应该不会像这些弟子一样淡漠无神吧。

　　当然也可能他就在其中，只是装作相同。

　　谁又能知道呢？

　　众多弟子之后那位着月白衣裳，身材高大，面色严肃的中年人，便是苍幽之主风歧，在北荒负有盛名的尊者。只见他脸庞略为消瘦，眉如浓墨，眼眶较深，生得一张棱角分明颇为严厉的面容，双目却别样温柔。如轩盯着瞧了会儿，觉着有些怪异。

　　仙人神情淡淡，不怒自威，气势碾压身侧卑躬屈膝的申由，连一眼也不曾施舍于他，好似身边跟着的不是寒城统领而是条狗。

　　如轩一见那诚惶诚恐的申大人便向后躲了躲，暗道他这幅嘴脸简直太好笑。不过虽然看着解气，却也让人无比悲哀。此刻所有百姓眼中，申由是代表寒城被人踩在脚下，风歧不屑一顾也的是整个寒城……

　　如果爹爹还是统领，就算那仙人目中无人，他也断不会像申由这般毫无尊严丢尽了脸。

　　看看现在那所谓的寒城之主，就差跪下给人舔靴子了！好一条无耻的狗……如轩心中大骂，握紧了拳头。身边乳母也对此嗤之以鼻。

　　申由完全不理会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在那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废话滔滔不绝，直到被风歧出言打断。

　　“申大人，可否请在下去城北一看？”仙人瞟了他一眼，停下步伐，声音低沉冷漠，“那方阴气甚重，不可不除。”

　　“是是是！这就走这就走！您请移步。”

　　卫军在前开路，围观民众里有意看戏的随之一同前往，也有不少站累了离开的。寻不到子秦，如轩早没了兴致，便与同觉扫兴的乳母散步回去。

　　城南石地被烈日晒得滚烫，空中闷热滞留不去。直到长街入口处那片绿荫映入眼帘，才有一阵清凉飘摇而来。古槐树坐落于耀眼的光亮之中，枝叶轻摆，极易吸引注意，如轩将视线转向那里，才稍微能睁大双目。

　　进而她呆立当场。

　　乳母没怎么留意，还往前走着，蓦地被小姐拉住。如轩缓缓抬手朝那边一指，她才望见有个白衣的蒙眼少年正端坐在树下，看那装束，也似苍幽阁弟子。

　　如轩不由自主走近，掌心出了汗。

　　少年听闻脚步声，微微偏头思量片刻，忽而轻声问：“是位姑娘？”

　　如轩怔住。适时拂过的轻风吹乱了思绪，梦境一幕转瞬即逝，是真是幻难以分清。

　　乳母跟上来问：“怎么了小姐？”

　　她摇头，却还是牢牢盯着那个皑如白雪皎若明月的身影……

　　少年又开口：“二位有事么？”

　　她便听清了这极为熟悉，三月春风般温柔的笑语。

　　如轩攥紧衣角，呼吸急促起来，乱跳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膛。

　　乳母见附近也没别人，忍不住问白衣少年为何独自坐在这儿。

　　“啊……我迷路了。”少年笑答。

　　“你是苍幽阁的弟子吧？”

　　“正是。”

　　乳母忍不住纳闷：“怎么身边没人照顾？你师父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少年看似十分愉快，向来人所在的方向斜了斜身子，稍稍压低声音，语含自豪地对她们讲：“有是有的，不过我刚刚把他给甩掉了。”

　　如轩和刘氏俱是一愣，听他接着说：“总被人领着也太过无聊，偶尔迷迷路也很有趣不是吗？”

　　“……”

　　白衣少年颔首道：“多谢大娘关心。师兄很快便会找到我，二位不必担忧。”

　　刘氏心道这少年可真有意思，眼睛看不见还如此大胆。转而见如轩失了神，没有半点想离开的意思。

　　乳母讶异：小姐莫不是看上这小道士了？

　　再一想，倒也正常，如此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而且即便少年遮着双目，也能看出他的长相……着实俊美罕见。

　　只可惜是个瞎子……

　　刘氏凝视身旁静默的少女，瞧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陪着站了半晌，有点尴尬，正欲询问小姐是否要回去，身后突然冒出一声大叫。

　　“师弟！”同是苍幽阁装束的年轻男子眼含担忧，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师兄好啊。”少年坐着不动，只粲然一笑，等师兄走上前，他弯唇又道，“事实证明，即便我瞎了，真跑起来你也还是追不上。”

　　“你！气死我了你。”师兄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待我告知师父，看他怎么罚你！”

　　“哎？不会不会，是你看管不力，怎么能怨我呢？要罚也是罚你才对。”

　　如轩只见那年轻弟子快要七窍生烟，生怕他动手教训师弟，脑子一抽就凑了过去。乳母不解地喊了声。

　　少年的师兄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两人，忙俯首作揖：“失礼失礼，让二位见笑了。是大娘与这位姑娘将我师弟领来此地歇息的吧。多谢多谢！”

　　刘氏刚要解释，白衣少年却抢先点头道：“是啊。早和你说过，寒城百姓心善，哪有什么大盗悍匪，你非要听其他师兄弟胡诌，以为这里有多危险似的。”

　　乳母未出口的话语堵在喉头。如轩回过神来，眸光微敛，垂下了眼帘。

　　少年一语道破寒城的处境，也不知他有何深意。

　　苍幽阁那位师兄狠狠瞪他一眼，对另两人急道：“二位莫怪，我们并未听信谣言，只是稍有些误解。在下刘奕，苍幽阁大弟子，此番随师尊拜访，正是要为寒城驱邪祈福。”

　　如轩屈膝行礼，乳母道谢，只是神情平淡。

　　“这位是我师弟……哎？”刘奕伸手指向树下，转头却不见人影，回身一看，白衣少年不知何时起身摸索着走出了几步。

　　“嗯？我似乎听到师父他们在哪里了。是那边吧……”他喃喃自语，状似迷茫，脚步却飞快。

　　“喂！你又上哪去啊？！”刘奕大喊一声，匆匆向如轩和刘氏告别，去追那不让人省心的师弟。

　　“子秦！你还瞎跑？给我站住！”

　　如轩浑身一颤，遥望那道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旧忆霎那间融化在光晕之中，像翩跹浮云越过虚空在现世描绘而出。

　　从前暗室内孤寂听埙，后往苍幽阁清心修行，再至小楼中自在抚琴，到今日槐树下独坐憩息。

　　原来真的是你啊，子秦。

　　还以为没有玉埙会找不到，然而仅一眼就认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胆怯迟迟不敢确定。

　　“我终于见到了。”如轩心想。这下总算能留记下他的模样，不再只熟悉他的声音。

　　可是子秦什么时候能看见她的样子呢？

　　也不知这目不能视的少年，要怎么为他假想的那个守护之灵看遍天下美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