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混沌纪事：神州奇情劫

　　自从上次感应因视力忽然退化而中断，我好几次想着辞乡之剑，想重新连接上，眼睛都疼得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作罢。虽然小肴说不急，但我看得出来她自己其实很急。
　　也许是忽然的退化引起的危机感，这几天我睡意全无，日日夜夜都在四处徘徊，四处观赏，想把尽可能多的美景刻在脑海里。
　　霞夜岩方圆三十里，二十里都是丹霞岩丛，四散着把黑泥地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在高空观看，犹如霞光与夜色的奇迹相遇，霞夜岩是以得名。此地常年干旱，可用土地又狭窄，于是不像西境其他丹霞岩旁的居民们主要以农牧为生，倒是雕刻与织染、彩绘手艺发达，单纯靠着出口这些，就过得比前者宽裕许多。
　　在这里呆上几天，出门左拐右拐往前往后都是大石头，姿态迥异，色泽多彩，简直就是个天然的调色盘兼雕刻工坊。看着它们，我忽然很理解小肴对石头的痴迷。
　　什么样的花能有这样的壮阔之美，岿然凝立层峦叠云；什么样的花能有这样的力量之美，如大地的犬牙交错筋骨舒展，血脉跳跃；什么样的花能这样自由随性，扭曲、切削、穿凿，依然精彩……可是花有的，石头其实都有，你看那重重的天然石阶，重重流溢下五光十色，不正像涓涓瀑布，如花般柔软灵动。
　　花香易感，石香难闻，可是全身心沉浸其中，阳光、雨露、土壤、草木之香，一应俱全。花可配可簪，你又怎知石头不能是巨人的首饰，甚至巍峨王冠，百宝流苏，腰带云靴，天然现成，无需加工。
　　置身这些石头之间，兴致来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定，调息吐纳，观想感受，有时是短短几刻，有时是整整一天，每次重新站起，都自感有所进境。

　　五味果与服用者的身体完全融合之后，其实同时也与念有了交感共鸣，能够提供服用者所需的最切要线索。我们都知道这点，所以对感应时最清晰的人脸画面——礼柱上的人脸非常在意。这几天，无论是语言不通的我还是会说方言的她，都找过各种借口接近未来的新郎新娘，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按理说，就算辞乡不在最接近未来新人的地方，也应该就在这三十里地中，靠的这么近，五味果应该会有自然感应。但我这么转来转去，别说是人群，几乎每一个石缝都搜过了，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着实诡异。
　　距离婚礼还有三天时，我们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果五味果能感应到宝剑的位置，持剑者是否也能感应到五味果的骚动？
　　那持剑者是当年被斩杀，但仍残余灵力的大蛇，还是另有其人？
　　经过分析，我们基本排除了第一种可能。
　　“当年这蛇虽然是被人类所杀，被人类所铸造的剑所封印。但事后，歧原风翔山上十位女娲后裔，出面加固了封印，把蛇骨连同辞乡束缚在设有十全土灵法阵的地下，还移百座灵山之碎片另造一小山，专门用来镇压此地。那蛇再厉害，不过半混沌时代的千年修为，而女娲氏族的那法阵，少说也有混沌级别的千年修为力量，胜过蛇妖在世时至少十倍。这种束缚程度，蛇骨不大可能完全不依靠外力就突破。”她说道。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南柯的尸骨都值得这么多大神大费干戈去镇压，他自身的力量应该强到可怕。而且南柯在世时并非低调之辈，如果有这么强的力量，应该早就暴露了，至少，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学艺二十年的人类杀死……”
　　她点点头。“我小时候听这段历史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翻遍了所有祁蘩城现存史料，甚至西境所有有关蛇妖，有关女娲氏的记载，所提到的相关记载都少的可怕，就跟我们前几天看的戏一样模式化，没有任何有效细节……就连两千年前蛇骨的破山失踪，也只是一笔带过。”
　　“别的不说，南柯连毁十城的时候，羲娲后裔们都去哪了？他毁的那十城，可都是在女娲谷四望可及之地，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她们总不至于忽然间集体失去所有感知，或者忽然集体出行了吧？”我越想越觉得可怕。

　　小肴揉揉太阳穴，显得很头疼。
　　“如果是别的氏族，打出漆默家的招牌，兴许还能多套出一些消息……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天帝钦点的天道和地纪守护者，貌合神离已久。”
　　“貌合神离？女娲氏和漆默氏不是和谐无间往来友好水乳交融吗？！”
　　我感觉我价值观又冷不丁地被狠狠颠覆了一次。
　　“那都是官方宣传，为了稳定民心才那么说。”她皱眉。
　　“我们家的风格一向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砍了再说，再不对直接打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管你是人神魔鬼，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她们家从女娲补天以来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宁可放过三千不能漏救一个。各管各的还好，大家都是巡游神，势力范围难免交叉，对着同一个怪物我说要砍杀你说要感化，我说血债就要血偿，你说知错就改既往不咎，谁都有理，谁也无法说服谁，不吵起来才有鬼，直接打起来反而让魔怪跑了的事也不稀罕。”
　　“……但大家好歹都是为了天地安宁着想，真的没有弥合点吗？”
　　“有，”她深深叹了口气。
　　“乱舞姐姐是个难得能同时站在两个视角考虑问题的人，又集武才与辩才于一身。她在时巧妙引导两家互相沟通理解，两家关系本已有好转的迹象，可是她却忽然……”
　　我怕她继续往下讲又会忍不住沉溺于伤感，急忙打断。
　　“越扯越远了，我们还是先讨论另一种可能吧。”
　　“好吧。”
　　“如果辞乡是被蛇骨之外的力量隐藏，那么包裹着蛇骨的力量跟它本身的力量之间，必然有裂隙，无论多么细微……”
　　因为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无论再怎么模仿，转变，都不可能……
　　“只要有裂隙，就能想办法让它露出痕迹，透过那个痕迹找到那个外力……等等，说到痕迹，有一种方法，针对两种可能都有效啊！”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什么都能彻底隐藏，只有念不能，什么都能静止，只有念不能……无论蛇骨为什么失踪，都不可能是无动机的。只要以念照念……”
　　“可是念既然无法彻底隐藏，我们动静太大，也会打草惊蛇……”
　　“我们就是要打草惊蛇，因为蛇动起来更容易被感应到。”她笑道。
　　我似有所悟。“你是说……”
　　“六子，你会造镜子吗？”
　　“说到这个，这里有个地方有面天然的大镜子。”

　　我带着她来到我看中的位置，这是霞夜岩的中心地带。
　　站在裂隙满布的黑土上，眼前是黄金般的群山，脚下是蓝宝石般的湖水，黄金的倒影在宝石中闪耀，炫目而宁静。
　　我掏出一面小镜子，用念力让它悬浮在湖水上空，又让一线分念，也就是另一个‘我’，浓缩如尘，沾染在镜面之上，静观湖水。站在湖边的我则闭上眼，以念迁流，抽绎丝丝湖水成无形水汽，在整个霞夜岩上空织成一张细密均匀网络，把那一瞬间，此地所有闪现的念之倒影都复制了一份，又瞬间收网，把它们凝聚到镜面上那一念微尘之中。
　　静观照影，迁流摄念，以静观动，镜心一闪。以此照念，简易快捷，不易被察觉。
　　那一瞬，在那一粒凝聚万念倒影的尘埃中，我确实看见了异动。
　　那是不同于其他所有意念的……狰狞的面孔，仇恨的恶意……
　　我的意念一瞬清除了其他倒影，只凝固了那个异样的影子。
　　一尘一世界，一镜摄万象，把镜中倒影的方位跟霞夜岩实际的方位对应……
　　“在最东边的望渡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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