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霜

　　等我赶到时，东帝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厮杀的人群里那个湖蓝色衣衫高挑的身影特别瞩目，剑势精准玄妙，我看见他瞥了一眼别的方向。
　　此时，东帝仿佛是负伤了，在一旁被几个护卫守着，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他仍有近身侍卫相互，但却少不了出现空当。果然，一个身影闪过去后，我再不迟疑，调动剩余的灵力和力气一剑刺过去。
　　顾景笙不可置信的偏过身看向我，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眼睛里的愤怒，失望，悲伤，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委屈泛滥成海，几乎将我吞噬，我感觉手里的剑沉重到烫手，让我想立刻就扔掉它，但是，我却平静的拔出剑，没有一丝表情，然后将剑指向顾景笙。
　　他的部下看见这一幕，立刻围上来，所有的武器此刻都指向了我，顾景笙一个手势阻退了迅速包抄过来的部下，郝伯飞奔过来，扶住顾景笙，也恨恨的瞪着我，我才注意到人群之中居然没有白琅。
　　他退后几步，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便立刻用剑撑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抖的握住剑柄。血在他的指尖缝里溢出，泛着银色的光，他看着我，然后绽放出一个笑容。
　　“你知道了？”
　　我闻言点了点头，他笑的更灿烂了，剑柄摇得厉害，我生怕他一不留神儿就摔倒了。
　　“其实刚刚看到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到底是为了谁，可是我仍然还抱着一丝侥幸，骗自己，你为了我而来，结果，你还真是毫不犹豫啊！”
　　“沈砚！如果你只是顾家大少爷该有多好！”
　　“你知道我的身份。”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说出来，却成了肯定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看样子，的确不怎么好受。
　　“呵呵，这样啊！那看我演戏是不是很可笑？”
　　不可笑，一点儿也不！
　　此刻我心里百感交集，摇了摇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我也在陪你演戏，我们，都是戏子。”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沈砚的？”
　　“一开始”
　　“一开始？那结交什么的，都是······假的。”
　　“是，我还怕你不答应，特地的在你面前丢出了我的狗牌儿，就是茶楼我找你搭讪的那次~~~”
　　“其实，我所说并不是很完全，我早就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起先我注意到你，是因为每逢那说书之人论及神仙之时，你必定在场，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很喜欢仙幻的凡人，后来我发现你只对麻姑山的那位神仙感兴趣而已，说实话，头一次有人这么积极的关注我，我还是挺乐意的，至于认出你······你可能不知道，无论云琰还是沈砚，云真王族都喜欢一种花——蓬莱春，你身上的气味儿，骗不了人。
　　茶楼上我故意凑近你的时候，云雾的茶香虽然浓烈，可依然盖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蓬莱春香，这并不是寻常能弄的到的香味儿，而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最终确定下来是云琴芝杀你的那次，你救我的时候用的针法，来自云真国皇室，我便却信不疑，你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云琰。你，该知道我母亲有云真一半的皇族血统吧······”
　　他的浓眉越发的张扬，翘起直指云天，嘴角笑意也越发深，只是眼睑却红的妖冶，他大笑几声
　　“没错，这本就是虚情假意的东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用再装下去了，这一剑本是我欠你的，现在也算是两清了。纪子霜，我们以后还是别做朋友了，做敌人才适合！”
　　我觉得鼻子酸的厉害，因为我现在，十分想念天宫里面，那个跟我斗嘴，整天尽出些馊主意，眼睛亮亮的小仙寮沈砚。
　　还有那个在宣城大大小小铺子陪我转悠，带给我珍惜的回忆，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的顾景笙。
　　只有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个骄傲又高贵的顾家大少爷，再也不能被我霸占了。
　　“南玄思！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了主子的身份竟然还敢背叛他？你们青丘南氏一族居然出了你这个叛徒！！！枉费你爹南凌谦血洗沙场，拼死护主，你难道忘了你的族人到底是怎么灭亡的？你对的起你们南氏一族的先灵吗？”
　　每字每句都像是重锤敲在我灵台上，
　　我，怎么会忘了自己姓南？我怎么会忘了自己住在云真梦泽？我又怎么会忘了那个长满水杉的故乡？
　　世人谈起狐狸，就说他们是青丘来的，我是狐狸，可我的家确实不在青丘，我的家在梦泽，其实那里本来才是狐狸的部落，曾住着最伟大的南氏一族，而青丘彼时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国。只是后来，云真倾国，氏族暴乱之后，青丘的这只族系才日渐壮大，很多狐族逃到这里繁衍生息，日子一长，便忘了原来的家——我那长满水杉的梦泽。
　　不过连我这狐族王室唯一的后裔都没有想过说是要报仇，恢复梦泽南氏狐族的辉煌，也怨不得别人遗忘，再辉煌的终究会毁灭，梦泽如此，青丘亦会如此。

　　不过大概一下子用了太多的法力没有恢复过来，脑子愈发的不清晰了，一会儿火烧火燎，一会儿像是坠入冰川，这到让我没有生出很多的愧疚。
　　“我是梦泽南氏，还有，你不必抬出我老子来治我，若是他现在还活着，自然不必等着你们来杀我，怕是早就几剑捅死我这个丢人现世的东西了······
　　至于我的族人们，他们也该把我逐名出族谱······”
　　我觉得眼睛很热，有东西顺着脸爬下去，顾景笙看向我的目光太过复杂，里面似乎居然有了另一种情绪，类似于那天，我扑过去给他挡刀，他的眼神儿里也有的情绪。
　　错了，现在的他，是巴不得我死的越快越好才对吧！
　　“是，虽然我姓南，可我不是我老子，不是云真国那个战无不胜的传奇。我是叛徒，所以我对不起南氏一族所有人，我也不配姓南，我的确是个败类。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我想要的从来都是自由自在的活着，难道这也算是奢望吗？而且，这个叛徒，我既然当了就不求得到他们的原谅。”
　　对啊！为什么所有人看见我都是一副不可原谅的神情？
　　当初，我爹，狐王南凌谦死在战场的消息传来时，许多人都是一副惊骇样子：云真国的传奇怎么会败了？他不是一生没有败仗的神话么？
　　而更多的人，是平静下的蠢蠢欲动，这些我无比清楚，胜者为王，地位都是自己赚来的。可是，对于我们南氏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灾难。
　　当我顶着孝布，看着我娘为了对付那些来者不善的别氏狐狸心力交瘁的时候，我问娘，为什么不告诉二叔这些事情。我娘当时虽然憔悴不堪却也是干练异常，丝毫不让须眉，她眼眶红涩却始终没有流泪，只是冷笑一声，
　　“哼！告诉他？你不知道他正在躲着看笑话呢！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人就是他弄来的你要怎么办？还告诉他么？他现在只怕是最巴不得我们不得好死呢！”
　　我除了吃惊仍是吃惊，我想不到那个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二叔会落井下石，可是我娘是不会骗我的，所以我才觉得讽刺。
　　为什么要达到目的就要泯灭良心，为什么我爹死后，不管是不是亲人，他们想到的都是平时怎么样子的不能为所欲为，而不是我爹保户他们岁岁年年的平安，难道手足之情竟不比一个王位亲近？
　　果真，我娘走后，二叔就挑起了事端，别的族系也早就看我们不满，狐族内乱引起很大的暴动，结果被一直虎视眈眈的赤鹮族乘虚而入，狐族大败，族人七零八落流落四地，我也逃出来了。
　　那些不怀好意的族人看见我，仍然要杀了我，尽管我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威胁，尽管我们曾在一个祠堂举行过仪式。
　　而那些我爹的部下大多数都跟着暴乱反了，也有一些死忠人士，他们看见我东躲西藏的逃命时，都是一副失望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爹这么伟大怎么生的你这么怂包？你连你老子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是啊！我的确比不上我爹我娘的脚趾头，可惜了，我那驰骋疆场的爹平时教我玄黄参商等等的奇术，就是忘记了教我哪怕是任意的一套邪劲的武功，他就只教会了我如何去保命却没教我一招一式去攻击别人。所以，我不能满足他们复兴传奇的愿望，跟我爹比起来也的确是很怂包的很。
　　可是，有没有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像他们想的那样去活？传奇有一个便好，权势我又不在乎，所以我为什么非要去拼杀？
　　从前我以为世间最亲的人莫过于父母手足，后来我知道亲情不过如此。从前我也以为父母亲最最重要，后来他们终究丢下了我，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们有自己的圈子，谁也走不进去，所以我看的开。
　　人情比纸薄，既使辉煌如我爹照样过不好这一生，我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况且，我救东帝，本就与族氏无关，与家国更不相关。
　　无关其他，只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是两百年前的夏南杉与苏墨白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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