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齐之洛的高谈阔论。原来是沐直快步走来，他手上拿着一封信，脸上满是喜色。
　　他走近施礼后，将书信递给李持盈：“小姐，是殿下的来信。”
　　李持盈闻言很是高兴，她也没有顾忌其他人的在场，直接拆开信封阅读，“三哥说陛下召他月底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兄妹终于可以再聚了。”
　　杜衡与敖从一快速交换了个眼神，只怕随着这位临淄王的回归，长安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晚上杜衡坐在软塌上，边打哈欠边挑了挑油灯里烧得只剩一半的灯芯，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传来有节奏的连响三声的打更声。
　　“这么晚了？算了，太困了，还是睡去吧。”
　　她走到床边，刚欲解衣入睡，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将门打开，不出所料，是预想中的那个人。
　　“你总算来了！”
　　“你在等我？”叶筠有些意外地说。
　　“不然呢？你再不来我就要睡过去了。”杜衡转身伸了个懒腰坐下，右手立在桌子上撑着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叶筠跟着她走进屋内，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站在她的对面。
　　“你昏迷醒来后，我看你神色不对，早就想和你聊聊了，但你说想一个人待着，我也只得尊重你的意愿。”杜衡左手圈着一只茶杯来回地挪动着，“不过我猜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
　　两个人的语气都平淡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
　　“杜大夫，我是以极其严肃与认真地态度来责问你的。”叶筠郑重地说道。
　　“你是怪我不该瞒着你？”杜衡将身上的瞌睡一扫而光，将茶杯放进托盘里，正襟端坐道，“这个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只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唉，说起来，到现在我都觉得……太荒谬了，难以置信。”她低头反复嘟囔着着当时自己的震惊之情，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她抬起头，少年眼睑低垂，挺直着腰杆，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像一株笔直的竹子，无惧任何风暴的竹子。
　　“我错了。”沉默了许久，杜衡开口道，“我应该相信你，直言相告的。”
　　叶筠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略微松动了些，他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自己一个扛，你身边有值得信任，愿意为你分担的朋友。”
　　“我知道了。”杜衡也极为认真的应承道。
　　“阿衡，我身上的力量，你随时可以拿去。”
　　“我不会拿的。”杜衡果断地拒绝道：“也许几百年前你是一缕残魂，但是现在你是个活生生的整体，有着独立的思维与情感，会说会笑会跑会跳，会开心会痛苦，你就是你，不是属于谁的一部分。我不会，也没有权利夺走属于你的东西。”
　　“你不想重回天界吗？”
　　杜衡拖长了语调说：“天界啊，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强的意愿一定要成仙，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每天都有惊喜，会为墙角不知名的花开而欣喜，会期待着春燕北归，会为病人的治愈而快乐，每天跟着师叔学习，与敖从一拌嘴，和周大妈唠嗑，与老余讨价还价。可能是因为人的生命苦短，所以会格外珍惜眼前的日子。天界啊，太过虚无缥缈，现在的我，已经离它很远了。”
　　“可是如果一直待在人间，你会死的，会在奈何桥上忘了我们，会在无尽的轮回中魂魄逐渐消散的。”
　　“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池水能养的鱼总是有限的，这方天地就是就是这池水，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上古诸神逐一隐匿，或神魂归于虚无，亦或离开此世界去往别处天地也未可知。没有什么生命是永恒的。树会枯，人会死，神会陨落。再说每次转世轮回都是一次新的开始，一次新的冒险。总好过待在仙界千万年重复度日，说实话，我厌恶那样的生活。”
　　叶筠看着她脸上嫌弃的表情，脑海想起以前与武德星君闲聊时他说的话，星君当时说：“果然还是年轻好啊。也只有你们这些刚成仙几百年的才会对仙界有好奇心与探究欲了。在天界待了成千上万年的那些老家伙们，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都体验了一遍后，雄心壮志消磨的一干二净，早就厌烦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正因为拥有长久的寿命，所以做什么都是不急不躁的，因此天界流传的口头禅是‘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有些人实在受不了，便向玉帝申请重入凡尘修炼，当然打着的名号是很好听的——将无限的生命投入到有限的事业中，以获得人生成就感。”
　　叶筠内心独自思索，阿衡也是星君说的那类人吗？
　　“还有，虽然我会忘了你们，但你和从一还记得我不就好了。到时候你们还是可以来找我玩的。”
　　“你说的这句话，可真是残忍。让留下的人永远在过去的记忆中，回忆与你相处的那些日子，自己却潇洒地喝下孟婆汤。”
　　杜衡看这个他愁眉紧皱的样子，语气一变欢快地说：“想开点，我这一世还没过完呢，也许日后天赐机遇获得大功德也有可能呢。凡事要往好处想嘛。好了，不提这些了，你和从一的伤怎么样了？”
　　“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生龙活虎的。至于我，也无大碍，只需再调养几天气血经脉就好了。”
　　“那就好。”杜衡放下心道。
　　外面又响起了打更声，梆子连响四声，已是四更时分。那半截灯芯也终于支撑不住，在此时完全燃尽了，灯灭的瞬间屋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已经这么晚了。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房了。”叶筠起身在黑暗中毫无阻碍地打开门，顿时洒进了院内白雪反射的银光。他回过头对杜衡说道：“阿衡，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那还用你说，我自然要活得好好的。”杜衡轻笑着走到门边，“快点回去吧，要是让师叔看见了，又得说一番胡话了。”
　　叶筠点了点头，很快就回到了他的房间。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万籁俱静。
　　杜衡关上门，将门栓好，背靠着门低声自言自语道：“幸好你遇见的不是那个自杀的了前世，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毫不在乎，更何况别人的呢。要是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