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

　　罗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只有半夏在身边。
　　半夏惊喜。“先生，您终于醒了！”
　　罗玄头痛，他知道自己当时被下了药，商洛河派了一堆高手来对付他。
　　“我睡了多久？”最后罗玄还是有意识的，苍叶护了他。只是他太了解聂小凤，又发生这件事，她怎会善罢甘休。
　　“到今日有十二日了。”半夏答道。
　　“小凤呢？”
　　半夏支吾不答。
　　“叫她来见我。”
　　半夏点点头，小凤自然想见到他。罗玄一日未醒，只怕会死更多人。
　　聂小凤过了很久才来，是高兴罗玄醒了来不及换装，还是不想隐瞒，她衣摆上还沾着血迹。
　　罗玄只看了她一眼，便别过了目光。
　　“我与他之间，早晚都有一个人要死的。”聂小凤说。
　　难道你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吗？
　　“就此罢手吧。”罗玄沉痛说道。
　　“停不下了。”聂小凤回答。“这场血洗只是来早了，但早晚都要来的。就算我想停，也停不下。除非，我死了。”直至一方被消灭殆尽无反抗之力。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培植势力同商洛河抗衡，这个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但聂小凤走了一步险招，直接王对王，取了商洛河性命。这个可能性，商洛河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没有想过，所以输了。
　　群龙无首，如散沙。
　　清缴余部，摧枯拉朽。
　　魔教，日月教，都逃脱不了的命运，被别人血洗，或被自己人血洗。
　　罗玄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聂媚娘。
　　“你后悔了吗？”她看着他，悲哀的看着他。她与他之间的隔阂，只怕永生难越。
　　“现在出去不安全，而且你伤还没好。”她没有等到答案，转身离开。
　　罗玄叫住了她。“苍叶怎么样了？”
　　聂小凤没有转身。“我派人送她回点苍了。”说完便离开了。

　　一连几天聂小凤都没有出现。罗玄身边只有半夏服侍。
　　“先生，您会留下吗？”半夏问。
　　罗玄沉默，然后摇摇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宋玉和商洛河都死了，却留下两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聂小凤这一场虽是内斗，但中原武林会怎么看，会不会将聂小凤看做是威胁。
　　罗玄走出院门，却遇到了上官武。
　　“您伤还没好，还是留下吧。”
　　罗玄眉头一皱。聂小凤这是要软禁他吗？！
　　“我要见小凤。”罗玄沉声道。
　　“她……她现在不在抚宁。”
　　“我要听实话。”罗玄加重了语气。
　　上官武有些气虚。“商洛河那边的人溜走了几个，您现在出去，会对小凤不利。”罗玄现在就是小凤的软肋。
　　罗玄眸色暗下来，看着他。“你在抚宁呆的太久了。”
　　“这个漩涡我已经陷进去了。”上官武坦然道。

　　半夏不再来了，换成了小虎。罗玄直觉有事情发生。
　　面对罗玄的询问，小虎笑道：“半夏虽然心细但毕竟是姑娘家，有些地方不方便，我为先生搓背都可以。”
　　罗玄盯着他看，小虎便有些底气不足。
　　“这话是半夏教你的吧。”
　　小虎心虚的笑。
　　罗玄突然严肃的问他：“小虎，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卷入江湖帮派的争斗中，他本可一辈子在哀牢山下过着耕田采茶的山居生活。
　　小虎想了想，认真回道：“有时我也在回想，我、半夏，还有小凤、天相都还小的时候，日子过得单纯又天真，怎么突然就迈入了成人的行列，开始面对利益勾当，权力争斗呢。我想不太明白，有些部分是我们能选择，有些部分是我们不能选择。我觉得小凤的一生，都是她不能选择的，而我只不过恰好选择站在她身边。小时候我总欺负她，现在不过想帮帮她而已，就是这么简单吧。”
　　罗玄听完，有些沉默。小虎说的没错，小凤的一生都由不得她自己选择，而眼下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小凤去哪了？”罗玄突然问道。
　　“啊？”小虎有些被问愣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明显跟上官武没串好词。
　　“没，没啊……”小虎目光微垂。
　　“若瞒着我，对小凤有利，你可以选择不说。”罗玄道。
　　“不，不是……”小虎是有些犹豫的，他觉得这件事告诉罗玄应该是对的，“但是小凤不让我说她受了重伤……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的，不然的话……”肯定有人会乘虚而入，徒增风险。
　　是啊，聂小凤只是突然内功提升了而已，刚刚经历过一场门派内斗，又怎能毫发无伤。她哪天走得急，难道只是不想他看出破绽。
　　“带我去见她。”罗玄是命令的口气。
　　小虎想了想，点点头。
　　外面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大概是在保护聂府的安全。
　　上官武看见罗玄来，有些迟疑，还是恭敬的让他进去了。也许早就该让他来看看。
　　聂小凤披衣坐在床上，脸色很不好，看见罗玄进来，不满的看了小虎一眼，小虎回了个抱歉的眼神，关上门出去。
　　“师父，请坐。”聂小凤想起身，但浑身每个毛孔都在痛，只能显得很失礼的坐着。
　　“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罗玄语气平静。“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聂小凤失笑，悲伤堆积在眼睛里。“师父您想什么走就什么时候走，谁也不能拦您。但外面对商洛河忠心的人还不少，我怕会对您不利。”
　　“等你杀光了他们我才能走吗？”罗玄不悦。
　　“不。”聂小凤挣扎着起身，“您现在有伤在身，还是等到伤好之后吧，料想他们也不是您的对手。”
　　罗玄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她，他这一生功力恢复如初少说也要个三五年，是要他三五年后才离开，还是要杀光商洛河的人，这两种选择对罗玄来说都无法接受。
　　“师父，我不想你离开，是不想你受那些人的责难。”聂小凤又低声道。
　　诛杀舅舅，囚禁师父，魅惑上官武，哪一个罪名加在聂小凤身上，看起来皆是不可宽恕。
　　“您不能呆在我身边吗？”聂小凤又哀求道，“在石屋里，你明明……”
　　罗玄原本平静的表情开始一点点溃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忘了吧！那只是一场梦！”
　　“我忘不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不敢承认？！你心里明明有我！”
　　“这是大错！弥天不错！”
　　“我不知道错在何处？！你早就不是我师父了！你亲自将我赶出了师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聂小凤突然大笑：“父？我都不知我父亲是谁？”
　　“你——”
　　聂小凤突然喷出了一口血。
　　罗玄上前一步，又停下。那是一口鲜红的血，只是急血攻心而已，如今她内力深厚，寻常内伤只要好好歇息便可。
　　“你若想走便走吧，我欠着你的命，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要回去。”聂小凤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虚弱的坐回床边。
　　“这次虽是你教中内斗，只怕中原武林对你会有微词。”罗玄叮嘱道，“不要挑起与中原武林的争端，不要踏入中原武林半步，让上官武回去。”这样或许才能平息这件事。
　　聂小凤冷笑。“别人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招惹别人。我可以答应你，没事的话，可以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我不知道，你这是想保护我，还是想限制我。”
　　“我是为了彼此都好。”罗玄沉声道。
　　“那么，如果今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我们现在就是永别了。”聂小凤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冷静。
　　“我不希望你成为你母亲那样。”
　　聂小凤拼着最后的力气站起来，面对着他，扑通跪了下去。
　　罗玄蓦然一惊，眼睁睁看着她叩了三叩。
　　上次她跪他是在开封。
　　终是离别。
　　叩完三叩，聂小凤已没有力气起来，眼前一黑，便要晕了，落入一个怀抱里，熟悉的怀抱。有他在，她总是安心。他不让她与中原武林起争端，不要踏入中原武林半步，她知道他是为了江湖安宁，也是为了她。
　　如果他不回去，上官武不回去，当初那帮诛杀魔教的人太有理由来对付她了。
　　他离她越远，她便更安全。
　　他只有回去，才能从中斡旋，更好的保护她，保护双方。
　　“师父，我不会惹事，让你难做的。”聂小凤气若游丝。
　　罗玄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躺好，目光终于恢复了温柔。
　　再也回不到简单的师徒生活，各有各命，各有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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