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不知道叶小舟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我哪里有心情休息。方灵均的手下把叶小舟的三个箱子搬到我房间里，我坐在地上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地上。这个傻瓜，什么东西都留着。我给他买的衣服、鞋子，甚至围裙全都带上了。
　　我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小狗，占了箱子的四分之一。这是他那年圣诞送给我的，我留在B城没带回来。为了做这只小狗，他钻研了一个学期的人工智能。后来又陆续给小狗加了声音和笑声，他自己的声音。
　　我把小狗放在地上，吩咐它：“小船，过来。”
　　小狗一摇一摆地摆着尾巴走过来，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撒娇。
　　我拍拍他的脑袋：“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小狗停顿片刻茫然道：“厨房，做饭。”
　　“笨蛋！”我气得骂它。
　　小狗迟疑片刻，扑到我怀里：“叶儿，我们去看电影。”
　　这个傻瓜，以为我在不高兴呢，不高兴就要看电影。我鼻子一酸，把它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落在它柔软的毛发上。我才是笨蛋，我为什么不先去接他，如果我先去接他就没事了。他那么高兴地等着我，等来的却不是我。我总是让他失望。
　　小狗的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叶儿别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把手指插在小狗的毛发里，就像抱着叶小舟的时候把手指插在他头发里一样，哭着骂道：“笨蛋！笨蛋！......谁在乎你永远陪着我，我只要你好好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屑地对他说，我会照顾他保护他。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他支持我鼓励我。

　　我翻了一夜的箱子，每件东西都拿出来仔细回想着出处，有的想的起来，有的忘了。直到凌晨，我才抱着小狗倒在地板上睡了会儿。山谷中欢快的鸟鸣声将我唤醒。我拉开窗帘，天边已是青郁郁的白，晨雾慢慢从谷底蒸起。
　　我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活动酸软的身体，把水开得热热的冲了个澡。整栋房子静悄悄的，厚厚的地毯吸去了我的足音。我来到厨房，厨子竟然已经开始忙碌。我让他为我准备了一大杯牛奶，摊蛋，松饼和三份香肠。我对自己说，要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我吃得很饱，却仍然有一种无力的茫然。我甚至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把叶小舟救回来。
　　七满面春风地走进厨房，笑着问我早。我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看也不看他像只鼻涕虫一般粘在我背后的身影。我找不到方灵均的房间，在走廊上拉了他一个看着面熟的手下问。那人恭敬地说：“小姐，少爷清晨才就寝的，吩咐我们不得打扰，除非是......”他尴尬地看了看我陪笑道：“除非是天塌下来了。”
　　七在一旁忙着插嘴：“我知道！昨天我和你哥哥说话说到半夜，我去睡觉了他还没睡呢。”
　　我轻蔑地斜睨着他没好气道：“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有！”七不服气地顶嘴：“虽然我们每次来去都蒙着眼睛，可我就是知道我们是朝着哪个方向去的，走了多远。”
　　我心一动，我竟然不知道七有这项本事。我哦一声，淡淡道：“你还没吃早饭吧，边吃边说。”
　　七愕然片刻，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咧着嘴笑：“你也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
　　“是哦。”七讪讪地笑，过了会儿又殷勤地把盘子推到我面前：“再吃一点，以前你总是很饿的样子......”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昨天说了什么？”
　　“就是你哥哥问我知不知道老板在哪儿，我说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呆在那个岛上，有任务的时候才出来......你也知道的，我们每次去的都是不同的地方，路线都不一样，有时候要转好几次。不过没关系，我每次都悄悄地在心里把路记下来。我就告诉他，我们都去了些什么地方，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好多人......”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扯东扯西，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七赶紧停住，小声嘟囔着抱怨：“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以前都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话，所以我才喜欢说话的。你哥哥从来都没有嫌我罗嗦，总是很认真地听，从来都不打断我。你哥哥人真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其他人，或者怕我或者讨厌我，或者只会命令我。只有你哥哥……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愤怒地朝他吼：“你还要不要说！”
　　七轻轻叹口气：“我告诉他我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大概什么方向，走了多远。后来，我们就在地图上画圈，找那几个圈子相交的地方......”
　　“找到那个岛了？”
　　“还没有，最后画出来的圈子都很大呢，几千平方英里。后来你哥哥就说晚了，让我去休息，说我受伤了，还把我拖得这么晚没去休息，他向我道歉呢。他还说......”七得意地朝我笑了笑：“说我真聪明，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记方向这么厉害的人。”
　　我知道从七这里也只能问出这些了，起身离开。七忙扔下手中的叉子追上来，殷勤地问：“四......霜儿，你今天想做什么？”
　　我厌恶地喝道：“滚开，不许跟着我！”

　　方灵均早上十点多才起床。我正坐在房间里发呆，看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走进，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我连忙跃起迎上去，殷切地看着他。方灵均朝我安抚地笑了笑：“是不是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眼睛里都是血丝。早就告诉你不用担心了，有哥哥在......”
　　我急着打断他：“找到那个地方了？”
　　“范围缩小到一个圈......别急，我让我的一个小朋友借用军事卫星，一个个岛的查过去，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倒是你的事更重要些。”
　　“我什么事？”
　　“上次叶小舟不是告诉过你，他怀疑你身上的定位器不仅仅是个简单定位器。我们先得把你身上的这个东西拆了，不然你即使在这里也未必安全。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最好的胸外科医生，他正在来这里的飞机上。我们今天先带你和七去医院做个检查，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手术。”
　　“关他什么事！”我不悦地板起脸。
　　方灵均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他其实本性不坏，只不过是从小没人好好教他。再者，就凭着他几次三番救过你，我也该感谢他。”
　　我冷笑：“他只对你说救过我，他害我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
　　方灵均笑着哄我：“好了先不说这些，言归正传......七脱离老板这么长时间，老板都没来找过他。只说明了一点，他身上的装置失去了作用。他说他胸口受过重伤，死里逃生。所以我猜测装置应该就在心脏附近，他那次受伤恰好毁坏了那个装置，所以他才成功地脱离了老板。不过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要等今天的检查结果。”
　　我想或许方灵均的猜测从来就没有错过，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游刃有余，所有的人也都会为他倾倒。他能让自诩为聪明人的精英甘心为他效力，也能让如七这般凶狠桀骜的人心悦诚服。可是他给人的感觉从来不是奸诈狡猾，如宋思文；也不会让人觉得心机深沉，如沈孟白。他是光明磊落的，待人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我很自豪，也很羡慕他，甚至嫉妒。我们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是很聪明很能干很善良的人，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家庭一定充满了爱充满了希望。可我不一样。我从小就在嫉妒、诋毁、憎恶和仇恨中长大，学会的是如何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去。我学到的不是如何去爱，而是如何去恨。找到家人的喜悦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我开始畏缩。

　　做完手术后，我在病床上静养了五天才能下地。方灵均告诉我这个手术很复杂，是神经科医生配合胸外科医生才成功完成的。他叮嘱我一定要遵医嘱好好休息才能尽快恢复体力，安慰我说：“老板抓叶小舟去不过是做人质，不会对他如何。”
　　我已经从甫失去叶小舟的慌乱中恢复了理智和冷静。我一向懂得权衡利弊，自然知道如何做是最有利的。我知道，我的急躁对叶小舟的状况起不到丝毫的缓解，只有静心休养，才能尽早地把他救出来。
　　这段时间，方灵均所说的那个“小朋友”已经成功定位老板驻扎的小岛，方灵均也做好了一切部署。十天后，我们坐着小游轮出发，在公海上了一艘伪装的货轮，启程前往那个小岛。
　　离小岛还有一百海里的时候，方灵均吩咐货轮停下，朝手下叮嘱几句，又命货轮缓缓前进。我提醒他：“很快就到雷达侦测范围了。”
　　方灵均高深莫测地微笑着：“不不不，我们不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那一套，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要让他们做好迎战准备。”
　　“为什么要打草惊蛇？”我万分不解。
　　“我现在还不知道蛇的七寸在哪儿呢，只要蛇动了，我就赢了。”
　　我的疑惑在方灵均吩咐预备导弹的时候得到了解答，我忙拽住他急道：“叶小舟很有可能就在岛上！”
　　方灵均拍拍我的手给我解释：“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这么打。近海作战，地形对我们不利，而且敌人容易趁乱逃走。如果老板带着叶小舟一起逃，乱枪之中，他反而更不安全。对付老板这种人，一般的手段是没用的，必须让他害怕让他绝望。既然要打，就要打得他毫无招架的余地。现在，他只能把叶小舟保护得好好的，等着跟我们谈判。”
　　“万一......”
　　“霜儿，你现在是关心则乱。假如叶小舟不在岛上，你认为哪个方案更好？”
　　我思索片刻，轻轻叹口气：“你是对的。”

　　这场战役没有多少悬念，只是金钱的较量。实力悬殊，一边是拿着现代火器的人，一边是拿着弓箭的土著人，第一枚导弹飞出的时候就宣告了结局。
　　对方亮出了白旗，方灵均让我留在船上，自己过去交涉。我举起望远镜看着近海那两只快艇上的方灵均和老板，像是在聊天气一般神情轻松。我放下望远镜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一把拉开驾驶舱的门。
　　七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门口，见我出来也没有任何让开的意思。
　　我怒喝：“滚开！”
　　七义正言辞地说：“方先生说了，让你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他挺了挺胸膛：“你要出去，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我忿忿地撞上舱门。他真以为我不会杀他？我只不过是不想方灵均看见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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