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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幽冥
陆钊下葬的时候李濯也来了。
他看着陆钊棺椁沉入墓穴,声音疲惫而惘然:“皇兄曾说,陆重钺此人,可用但不可信。我知道,他狼子野心,可我只有这一位故人了。”
璃疏慢慢烧去一段经文,说:“百年一梦,天地远阔,陛下,路还很长。”
李濯负手,仰头长叹:“故人已矣,便容我停下片刻罢。”
陆钊头七一过,璃疏和苍央就直奔南诏而去。
只是曾经的南诏早已沦为妖域。
莫说是人,连说得清楚话的妖也难寻。
他们花了两年多走到曾经的南诏官署,又花了四年时间,凭借仅剩的半张舆图,循着各处村镇遗址探查,找到了那处在傈僳语中名为“曲过”的山脉。
在新的一年过去不久,他们终于顺着解冻的水流找到了那个早已坍塌的洞窟。
苍央不问,但大约能猜到璃疏此行与从陆钊那里得来的莲牌有关。
或者说,与如来有关。
毕竟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引动藏着如来神念的赤霄。
只是,他看向在洞穴隧道中如履平地的璃疏,她要做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
因着曾发生过地动,他们找到那处河滩又费了些功夫。
原本湍急的地下河在这里突然宽阔而舒展,山体兀然凹陷出一片巨大的空间,沿河滩往上,整个空间里都是泛着紫色荧光的花。
璃疏率先走过去,手指从高过她膝盖的花上拂过,这花形似夕颜,只是花瓣呈现一种月白色渐变,到花心则变为荧荧紫色。
苍央有些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璃疏头也没回,就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道:“这是幽冥花,往生之花。”
她转身,笑道:“没有毒,不用担心。”
说着她拿出那块紫水玉莲牌,一片荧光中,莲牌之上浮现出了一张八卦图。
苍央上前查看,喃喃:“原来阵法是这么用的。”
璃疏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苍央看了片刻,拉住她往一个方向走去,说:“在这边。”
随着他们走动,八卦图也开始转动,等到八卦图的乾位转到莲牌正下方时,清脆碎裂声响起,莲牌化作齑粉,紫色花海消弭,荧光散尽,他们已身处一黝黑通道之中。
苍央扫视了一圈,见他们背后是死路,疑惑道:“这是幻境?”
璃疏向有光的前方走去:“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从通道出来,便是一间石室,满室遍布同方才一样的紫色小花,层层叠叠拱卫正中一道竖起的石棺。
石棺无盖,被密密麻麻的梵文刻字覆满,当中有一盘膝而坐的枯尸。
苍央拉住要踏进花丛的璃疏,如临大敌:“这是封印,这……”
璃疏拍了拍他的手,看着石棺说:“前辈该醒过来了。”
石室内忽然响起笑声,那具枯尸睁开眼,膝上拈花的手伴着嘎吱声撑到颌下,懒懒看向他们,灰尘从他张开的口中簌簌而下,发音奇怪却沙哑好听:“真是让和尚好等。”
璃疏极轻地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我也找你很久了。”
说罢她转身,倒入花丛。
苍央捏着璃疏借机递到他手上的玉佩愣在当场。
枯尸看着他,嗤嗤发笑:“你们同西天什么关系?”
苍央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并不说话。
枯尸也不以为意,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怪笑:“金莲续灵,竟真做成了,哈哈哈哈……”笑了半晌又讥诮道,“也不知是哪个冤大头,金莲暴烈,魂魄只怕都碎干净了。”
“喂。”他盯着苍央,“老东西种在这儿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幽冥花,你要是一个时辰内不能将她带出去,她就要成花肥了。”
苍央的胸膛鼓噪,眼前阵阵发黑,他将喉间涌起的腥甜咽下,问道:“你说的金莲续灵,是什么?”
璃疏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摇晃的红色,她被牵着往前,耳边是鼓乐之声,更远处还能隐约听到鹤鸣。
不一会儿,她的手被交到另一只手中,金红色的袖□□叠,上方传来一声清颂:“立契。”
璃疏扯下盖头,眼前是金冠玉带一身婚服的连殊。
连殊惊讶一瞬后笑着问她:“怎么了?”
璃疏环视四周,王母天帝端坐高位,一众天官分立四处观礼,而她和连殊——她低头看去,看来是正在结契。
她再度看向连殊,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苍央呢?”
连殊的声音好似有无尽的包容:“你在说什么?苍央不是早就和夕拾一起回狐族了吗?”
璃疏视线转向天帝:“是么。”
她扔掉盖头,手腕翻转,长剑现于手中,剑光划破喜庆祥和,将连殊捅了个对穿。
连殊不可置信的脸碎裂,璃疏提剑踏过,下一步却走到了白玉台阶之上。
她看到老君站在华彩煌煌的凌霄宝殿中,说,为陛下分忧,是我本分,璃疏本无牵挂,若是有了牵挂,自然就安分了。
璃疏走进去,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帝,周遭一切骤然远去,他的声音平和却冷漠:“你是要留在大崇山当一个赏玩物件,还是到天庭,我给你庇佑?”
璃疏定定看着他,半晌,说道:“你已经死了。”
于是天帝的模样变成了倒挂在亭子上的连兮,他旁边是坐在八角尖尖荡腿的挹尘,四周山光湖色明媚至极,他们不知说到什么,哈哈大笑,倏尔风云剧变,挹尘提剑踏云向天而去,与变色的风云相碰,连兮轻点足尖,同她站在一起。
挹尘忽然转头看向璃疏,那双笑眸弯起:“我喜欢他,你喜欢过谁吗?或者说,人间百味,你究竟明白吗?”说完她继续哈哈大笑。
璃疏在这样的笑声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日落归海,她的脚边出现一片漂亮的夜色,幽冥花漂浮在水面随波摇晃。
她走进花海,冷沉的海水裹住她双腿,走到明月升起,月光照亮海面,她看到了漂浮在花海中央的苍央,他的脸苍白俊美,湿发贴在脸上,心口处生长着一棵翠绿的嫩芽。
璃疏走过去,将手贴上苍央脖颈,手下的肌肤明明鲜活温热,她转念伸手拨动那棵嫩芽,那一点翠绿却在弹动间便没入了她掌心。
于是她胸膛曾有过的异样再次出现,垂首看去,她看到了胸膛处的一颗种子。
璃疏睁开眼,从幽冥花丛中坐起,就听到一声笑。
一个面容俊秀年青的和尚蹲在她面前,笑眯眯地问:“你找我做什么?”
璃疏眨了眨眼,这才回神,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找的是你。”
和尚拉起她的右手:“这是金莲。”
又拉起她的左手:“这是他那块紫水玉雕出来的镯子。”
“你是因为那个老东西来的?”他眯起眼,吐字带着小勾子一般的尾音。
璃疏又是一愣,随即失笑:“对,那个老东西。”说完又忍不住笑。
和尚冷下脸:“很好笑?”
璃疏歪头,不理会他的不满,反而问道:“你要跟我出去吗?”
和尚不说话,片刻后嗤笑一声:“就凭你?”
“你将莲牌丢出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和尚我现在改主意了!”
他似乎是生气了,起身就要走。
璃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着问:“你真的不想出去?”
他冷冷看她,片刻后又蹲回来,右手掐上璃疏脖颈:“一个小娃娃,还想管和尚的事?”
璃疏面色不变:“是我需要前辈。”她盯着他,“我需要前辈将他引开。”
“哦?”
“若要解开封印,何不当面问一问这解禁之法呢?”璃疏慢声细语,“我虽无力解开封印,但带出一缕幽魂还不成问题。前辈真的不想去问问吗?”
和尚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卸了力道,只虚虚搭在那里,似是随口问道:“你要引开他做什么?”
璃疏笑了笑:“蚍蜉撼树谈何易,不过是蝼蚁的小小报复罢了。”
和尚看了她半晌,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十足恶劣的笑:“你知道我是谁就把我放出去啊。”
“放出去,不就知道了。”璃疏不为所动。
“我乃大崇山堕僧,法号不全,记住了。”和尚说完,掐断璃疏颈骨,化作一抹流光跃入她腕上莲镯。
璃疏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是下雨天竹屋的雨帘,她转头,看到苍央浸润在水汽中的侧脸。
“怎么不关窗?”
苍央并不回头,手中垂落一枚羊脂玉佩:“这又是谁的血脉?能破开小世界……天帝的?还是殿下的?”
璃疏支起身,闭目捱过袭来的一阵眩晕,说:“是殿下的,给我吧。”
苍央走过来,拎着羊脂玉的手递到璃疏面前,却在她伸手去接的时候松开。
璃疏头还有些晕,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苍央却用伸出的那只手拉住了她的。
他将她扯过来,低头看着她:“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事事哄我,骗我,瞒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
苍央说得平静,璃疏却莫名胸口发紧,她不由蹙眉,一时没有说话。
苍央俯下身,迫她抬头,锁住她的眼睛:“别走神。”
她这才发现,对面的眼睛是与状似凶狠的主人截然不同的狼藉。
晕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泪珠,她要抬手替他擦去,他却整个人将她扑倒在床上,咬牙切齿:“不准看!”
她好像听到胸口切切察察的细小声音,不由微微出神,而手已下意识环住了苍央肩背,口中安慰道:“我不看。”
他抱着她嘶哑低吼:“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
“你杀了他,你根本没有想过要活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苍央呜咽着将她越抱越紧。
璃疏掐了个昏睡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看着安静阖眼的苍央,不由叹息:“怎么修为涨这么快。”
说完想从苍央身下出来,却发现没挣动,默然一瞬,她只得道:“前辈别看了,我脱力了。”
不全现出身形,抬起根手指,将苍央勾起来翻到一边,颇为嫌弃:“这小子怎的如此麻烦。”
璃疏叹着气撑起身来,给苍央盖好被子,捡起掉落的玉佩,带着不全往外走:“请前辈看点东西,你应当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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