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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词
夜凉如水,月色溶溶,御街上安静异常。
停着的一辆白龙香车,支走了驾车的小童,龙灵独自坐在车沿。宫墙里面金碧交映,清淡的管弦摇摆,流光溢彩的样子几乎照亮了整个夜色。悄悄摘一朵花匠悉心培育的小雏菊,就着投射在地上的点点斑驳,掰着花瓣数数。
“答应、不答应、答应……”一朵花上面细小的十几瓣,禁不住龙灵小爷这样的伤害。但她还算是个风雅的小姑娘,月白色的手绢摊在膝上,接住一片片小指盖大小的花瓣,零零碎碎。
陈清让隔着夜色,远远地看了许久。
那样招摇的马车,刻意忽视都难。当真如他所料,她这是逃出来准备溜了。
今日宫宴,他本可以不来。不知是不是被她那日的一番话给提了醒,壁都是皇城,但是龙女对于这儿没有半丝留恋之情。来时是一阵清风,去时也必定是两袖空空。
这样的绝情,怎么让人不心生惊悸。
陈清让有很久不曾有过这般异样的感受。
他年少悟道,心上本无岁月。深宫久居,看惯了人情淡薄,多疑的陛下,好妒的妃嫔,阴鸷的太子,野心内敛的三弟,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偌大的内城锁住了一干无助的人。
柔情蜜意后面有着的不知道是多深的算计,人人皆有所谋。
陛下不喜欢争斗,他们又何尝愿意。年少的公主也许见不着尔虞我诈,但是少年早慧的亲王却总是预见皇位之争时血溅三尺的惨痛。
切莫声张,这个世上人人都包藏祸心。
他们懂得如何在谨慎的景弋太子眼下藏拙,运筹帷幄。战栗的日子过得会生厌的,直到那一日,终于摇身一变成了德高望重的道观之主。
本朝推崇道法,但是皇子出家也算是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也只有真正聪明睿智的人才算得趣,有着安生的日子可以过,便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妖道,也是甘心情愿。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会是寻常道士。弟子也不过九位,皆为昔日伴读。至于修行之所,陈清让如今明白,为何自己对着从未涉足的那块地方有着莫名执念,一切都是冲动而无由的牵引,只为在一个春风暖溢的日间,抓住世间独一无二的精灵。
一开始的在意,也就像是偶然间得了一个新鲜玩意儿,逗弄起来很有意思。
他不可否认,的确在很多地方对她过多忍让,初初是忌惮龙眠老人,后来却是自己离不开那样鲜活的少女之心,眼儿弯弯,含笑带羞入了他的眼,都是熨帖心神的满意。
骤然抽到的三只兑卦,兑为泽,泽中的水,可以滋润万物,使万物喜悦,也是悦的象征。正如其名。
原本散乱的心神全部归拢,那个带来喜悦的人,早就在眼前。如今算是明白了张离尧的疯魔从何而来,陈清让不喜龙鸢的故弄玄虚,但是却接受龙灵的装神弄鬼,都是源于无心之感的指引,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龙灵早就看见他了。
不同的是,如今她是欠债人对放债者的避之不及,这该是多么执着,离府那样远都给追了出来。他今日仍旧着道袍,容颜被天青色所遮掩,还是那样慵懒随性的模样。只是一个人,身后缓缓而来跟着的是一匹黑马。
他是不动声色,在宁寂的夜空中温意瑟瑟。
“还在生气?”他笑一笑,“怎么气性这般大。”
说得轻松,又不是他欠人万钱。龙灵收收膝上的物件,淡淡撇他一眼,“哦,原来是千城道士来了。”
这是陈清让自己给自己挣得的好称呼,从今往后,他不仅是仪态万千的悦王,还是老成持重的云观观主,更是龙凤鸣姑娘敬畏的千城道士。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亲亲密密又是惹人遐想,“怎么,我打扰灵儿生气了?”
有些人当真是不容小视,不过就是会陷害,占了上风之后你再来看看,他连姑娘都不叫了!
“谁许你叫我灵儿了?”龙灵就是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生气,肩背纤纤,眉眼平平,“虔诚的道士就该是一心向善,怎么不待在里面和诸位仙师研究道法,反而偏偏跑出来寻我的开心?”
小心眼,大话精。陈清让看了她一瞬,上前一步道明来意,“走了。”这人太随性,龙灵就像是在车上生根一样,偏不动。扭头看着她,“又在闹什么?”
她并不理会他,刚刚拈花的过程,已经不记得数到了哪一个。捧起来深吸一口气,陈清让见着她鼓起两颊,然后就将一捧的碎花全都吹到了半空中。落花随着气息三开,一阵暖洋洋的香气。他看着她,细碎花瓣落在头顶发间,小小姑娘都能显出别样的风|情。只是人家却不开心,蔫哒哒地回望。
今夜实在是做了太多的琐碎事,其实见着旧相识,还是有些欢喜的。有些事情管不得,有些事情不能管,龙灵有些颓丧地鼓起两颊,再呼出一口气,“我想喝些水。”
她的眼睛盯着马儿脖子上的那一只玉葫芦,陈清让顺着他的视线,不觉散出一个笑来。
她又不高兴了,“怎么,喝你一口水都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得,只是那不是水,是适才装来的一壶梨花白。
他只是说了一句“不是”,她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问他是什么,淡定地答了一句,“酒水。”
道士还喝酒,传出去不好听。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呼,她好像全然心不在焉,又问,“那我能喝你一口酒吗?”
为何要喝酒,这是有烦心事?他尚在思索,她却一直追问“不成吗,这都不成吗?”然而也只是问问,姑娘早就跑下去把玉葫芦拿下抱在了怀里,打开盖子闻上一闻,果然是浅浅的酒香,眯着眼睛对着他笑。
这样的神色,如何说个“不”字。
龙灵果然豪放,称得上女中豪杰,一仰头猛地一下灌了大口。皱着眉头吞咽下去,半天回不过神,好不容易才是一句,“好难喝……”喝得实在是太急,话一说完两颊已经浮上了两颊,粉嘟嘟的样子。
喝完这一波,她缓缓低下了头,一点点地在原地点头。
刚刚她的动作太快,他来不及阻止,此时陈清让看着笑了一下,微微侧过身看她,“醉了?”
“谁醉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分外清晰的,龙灵再抬头满目水光,嘟嘟囔囔,“就是有点……有点晕。”
这可如何是好,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灌醉了。陈清让当下夺了她手里的酒葫芦,她却只会笑嘻嘻的,万分娇憨。袖间落下的白手绢,她抖一抖,扬到半空中再轻飘飘地落下,缓缓地遮住了一张如玉的脸。
还说没醉,根本就是一口倒,醉大发了。她对他毫不设防,隔着丝帕还在闷闷地叫他,用力地吹开嘴角那一小片,含糊地说一声“好暗”。
陈清让伸手,替她取下面上的东西。丝帛极缓慢地滑过,先是露出一檀小口,挺翘的小鼻梁,最后才是那双极亮的丹凤眼,目光明朗,少有醉意。
神态还是朦胧的,动作也是浅缓。他看不懂她,只慢慢拂开一缕含在嘴角的乌发,她迷蒙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是水,犹如细沙,从指缝间溜走,他抓不住。
“你做什么?”眼见着她又不安分,从眼前飘开,还是牵住了她的手腕,要说上一句。
这话该是她来问才是吧,她翣着大眼盯着他不动。晚间就有些微凉的风渐渐变得大起来,衣袖被风吹得扬起,单手护着膝上的丝绢团成一团捏在手心。
“要下雨了。”龙灵念念,摇摇晃晃的身形,挣扎一下被束缚的手,“我要和我姐姐回家。”
陈清让听见了,只是摇摇头。离着几丈远的那匹黑马好似有感应,慢慢跑到了跟前。他语调温和,目光和神情也晴晴朗朗如山涧清泉,“可会骑马?”
弱弱地摇了一下头,便被凌空一抱,陈清让扣着她的腿弯将她送到了马上。刚刚坐定,龙灵慌得不知所措,又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的人,悠悠哉哉。
“我要下去……”她震惊之余还有些莫名其妙,“你拉我上马要做什么?”
“先寻个地方避雨,然后一道回去。”
是不是几日不见,这是隔了几十秋!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道士,离了云观他就变得这样的随心所欲。龙灵即便是在微醺时也不会默然不语,只是尚未开口就见着他单手拽着缰绳,一下子跃到了马上。动作潇洒,一气呵成,沉沉药香萦绕而来。
温热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她低头就看着他的手臂虚环着她的身子,双手握着缰绳,“坐好了。”
他低笑一声,御街纵马而行,踏碎一地芳心。
“可是我家姐姐要怎么办?”直到跑出了好些远,她才想起来要问这样的话。
马儿肆意的奔跑震得她的话语四散零落,听得他轻缓的声音,“那个容易,就快些让你的鸟儿去通风报信。”
细想一下,好像也是对的。鸟儿从肩头飞过,她是当真醉了罢,昏昏沉沉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纷纷行礼的侍卫看起来都不真切,而身后的人似乎要把她带到一个极远的地方。
这仍旧是梦吗?
如果是,那梦永久不醒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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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醉了呀,她家姐姐怎么办。
下一张……我可能会被锁,你们多担待。一旦有情况,及时转战微博@原来是桃弋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白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