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风须臾

　　杀死苏家的同伴时，龙苦没有犹豫。面对追杀他的苏铁惜，龙苦亦可无畏。可他从未想过，贫穷竟也能让他如此脆弱。龙苦没有想到这会是他的一生，十二年握刀的手废了，握了十二年的刀当掉了，只换得十几天的缠绵和一个女人，一个叫素女幽的妓、女的心。

　　一个女人的心值不值他的十二年？他不知道，至少心里还是很安慰的。

　　这些天他像个乞丐般蜷缩在小巷里，看着远处的那两盏红灯，那个妓院叫“秋浓驿”，在秋意正浓的时候，他在那里遇见了素女幽，初雪来临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他的禁地，门口招揽客人的女孩不会允许他这种没钱潦倒的人踏入，他也不敢在人前放肆，鬼知道这条街上藏着多少山堂的耳目，他们最喜欢在烟花之地打探消息。他只能默默地眺望，想着二楼的窗后有一个人为他担忧，等待他的消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夜深时因为寒冷而低声地咳嗽。那是他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暖。

　　素女幽的十分月光，他不求占有七分，但求与那院墙边几株浅白野花分享几点磷火。只要这么一小片微光，就足以支撑他等下去。直到薄暮映照在他脚前，昔日同伴的刀刃定会比江上的渔火还要皎洁，那便是他们之间悄无声息的别离。

　　他的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长成铁一样的男人，不会落泪了，可是他错了，十二年的苦练，磨砺了他的刀刃，却没有把他的心炼得坚硬。

　　他想姐姐会很失望，姐姐只喜欢果断的男人。

　　他克制着不去想姐姐，因为如今所有的家人都是他的敌人了。

　　他摸索着腰间，肮脏的腰带里藏着素女幽为他求来的平安符，织锦的小袋子里面塞着一枚金铢，那是素女幽悄悄塞在他手心里的。在最困顿的时候，他没有想过要花掉这枚金铢，因为他觉得这可能是他和素女幽之间最后的记忆。他决心今夜离开这座城市了，再呆下去，对素女幽和他自己都没有好处。

　　他忽然想起没心没肺的龙漓时常挂在嘴边的一首长诗，其中有一句，如今让他感触颇深，好像是什么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是啊，他终是要死的，不过早几日晚几日，若是害得素女幽为他心系……何必让心爱的女人忧伤一整个年华。

　　不带走那朵花的话，是不是就能不摘掉一个季节？就让那些安暖如歌的岁月，在阳光下的幻觉里，覆盖满地荒芜的岁月，平静地迎来盛大的终结。

　　龙苦没想过自己竟还有如此诗意的一面，大抵世殊时异，古人亦是内心煎熬才写下那些华美篇章的罢。后人不过是擅自自娱自乐地欣赏着他们伤痕累累的内心，这是何等凄凉。好在前人不觉，来者不知。

　　他深深吸了口雪风，想要在临走前再见她一面。他编好了一个谎言，说要回乡下家里去跟父亲认错，若是有缘将来再见，这样他永远地消失在风雪里，素女幽不会太担心。

　　时至今日，几度微雨，弹指飞雪，龙苦都记得那晚的屈辱和感动。姐姐总是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简直就像是龙漓儿时日日挂在嘴边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是这个巾帼英雄偏偏喜欢净讲一些情啊爱啊的市井小说。

　　可龙苦觉得那样英气，又可爱，总是耍小脾气的姐姐才是他们的姐姐。可以让他们护着、捧着，偏偏还不能靠得太近，好像小看了她。

　　顾小闲说她敬重敢于将命运握于自己掌心，凭着自身的力量，拔刀追求梦想之人。

　　可龙苦没有那么多奢望，他只记得那晚他被人打得瘫倒在地，只能匍匐在地上望着龙莲，但那样就好——他只想远远看着姐姐就好。他们的姐姐就该是一缕乱世的流尘飞雪，无论被多么恭敬隆重的供奉着，都不会为谁停留，但会对他们这些兄弟无条件的好，不偏颇，亦不姑息。

　　若姐姐是那朵血色的莲，那么他们就是绕着花心翩翩而舞的蝶，即便夏日在秋风中消逝，但只要韵犹在，纵是弹指间已万劫，他们也会护卫在这抹曾经回护的血色中，观漫天落霞。

　　龙苦蹲下来，握刀的手在这片废墟中摸索着什么，可就连他自己都不忘记了究竟要寻求什么。

　　“对了，当初姐姐说落下了东西。”龙苦站起身，拍拍黑衣的下摆，拂去上面沾着的黑灰和雪粉。

　　“这么久了，早就找不到了。”

　　龙苦闻声抬眼望去，龙漓裹着厚实的大氅正站在他身侧。龙苦一愣，问道：“听闻苏兆伤了双眼……”

　　龙苦知道苏兆一直喜欢龙漓，龙漓虽不言明，却也一直放任着这种暧昧。早些时候苏兆重伤的消息传来，龙漓扶着苏兆回了山堂，那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已经变了样，想来是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可现在龙漓居然离开双目失明，只能留在山堂做师范的苏兆身边，来到他们这些叛徒之中……纵使是多年的兄弟姐妹，他也不得不防。

　　“那又如何？”龙漓一侧身、叉腰，仿佛又变回了儿时追着几个兄弟满院子打的小霸王，虽然有些心虚，但她绝不能在气势上就输了，“阿兆能自己照顾自己，反倒是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大家姐。”

　　龙苦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龙漓踮着脚尖捂住了嘴。

　　“别出声！”

　　龙苦一惊：难道有人靠近？

　　龙漓看龙苦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我骗你的，他们才找不到我们呢！”龙苦气不过，挥着拳头想打，又碍于对方是个女孩儿，更是唯一愿意帮他们的家人，实在不好出手，只得涨红了一张脸，转头将拳头收回身侧。

　　龙漓拍拍龙苦的肩膀，龙苦不理她，往外挪了一步。龙漓又凑过去捏捏他的手臂，她知道，龙苦身上的痒痒肉都在胳膊上和腿上，腿上嘛……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好下手，只好捡着其他地方戳。

　　“别这么小气嘛！我……”

　　可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噤了声。

　　几十步的地方，几个融在夜色里几乎无法分辨的黑影正疾速逼近，快得不可思议，月光照在他们手里的弧剑上，泛出寒冷刺骨的青色。

　　他们本堂派来的刺客，诛杀叛逃之人！

　　龙漓脸色微变，她慢慢拔出腰间的刀，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只要对方稍有动作，她便挥刀直劈而下。对方显然知晓她的路数，不动声色间，将两人围住。龙漓刀尖略微下垂，微向□□。

　　对方眼中寒光一闪：没想到她还有别的起手式！如此，僵持下去亦是无益，脚下略一施力，便高高跳起，自上攻下。

　　龙漓亦是不惧，由此姿势往下一按，正接下敌人的刀，旋即以电光火石之速朝上挥刀，斩下。不同于其他人大多只是一对一的刀法，龙漓这动作路数显然是自战场上，力战百人的境况下，才可学得——动作大开大合，刀刃所到之处，寒光四起。

　　龙漓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知道，一时占上风，不代表她就能和龙苦一起杀出去。她自知无法力敌那么多本堂的好手，唯一的生门，只有快！她想要快，可快了就更耗费体力！

　　她看向龙苦：想要打破僵局，就只有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不如……

　　龙漓在心里吐吐舌头：双剑合璧？我也被大家姐带得看太多小说，中毒了吗？

　　正想着，龙苦忽然对着她就是一刀！

　　龙漓看着龙苦的眼睛也不躲闪，眼见着刀锋就劈在了她面门，但见她手中刀光一闪……金石相击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之上，格外刺耳。

　　龙苦反手推刀，挡住从龙漓左侧包抄的长刀，龙漓直下一刀，亦是刺入了龙苦身侧那名刺客的手臂。

　　但这是以命相搏的战局，绝不会因受伤，或是招式被挡住而终结。

　　一个刚刚还站在远处的刺客，忽然上前几步，腕子发力，挥刀欲向右横扫，却在龙漓试图俯身靠近之时，猛然转动刀身腰部用力，以刀背保持平衡的弯刀，在极限的近距离里使用鞭击的招数——直袭龙漓胸腹。

　　所有武器都有自己的攻击反击范围，自己的领域，龙漓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以刀这样一种较之长枪，略短的兵器，并以域破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还有底牌！

　　“可别忘了你姑奶奶是使双刀的！”龙漓双肩一震，将大氅抖落，腰间赫然是另一柄环首长刀！她在胸前做了一个合掌姿势，让双刀在她身前，合成一个朝下的角度，指尖一碾，双刀便凭着急速的翻转，打着旋，以一个圆形，瞬间挡住了这重重的一击！

　　紧接着她便不顾，手会不会因此残废的危险，握住刀尖相叠而成的锋利圆盘掷了出去。

　　一时血花飞溅。前奏过长的曲子，往往在短暂的高潮骤然结束——往往只是那一瞬，一切尘埃若定，胜负已分。

　　可那个被龙漓几乎劈作两半的刺客，忽然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龙漓和龙苦皆是一惊，便看到那人早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上，闪过一道金属的冷光，连带着那个垂死的痉挛，都无比惊心动魄！他们是天罗，自是知道刀丝的可怕之处！

　　刀丝这么威力强大的武器，即使是本堂也不富余，若非想要击杀之人，在他们的记录中，地位尊崇，绝不轻易启用！

　　龙漓不敢取回自己的刀，她不知道刀丝被设在哪里，又是瞄准了哪里。她只想苦笑，却连这种悲哀的笑容，都扯不出。这次陪龙苦来晋北，龙莲大家姐并没有跟着，只有他们两个和几个在路上雇佣的二流杀手。虽然在这非常时期，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甚至祸及他人，但龙莲素来惯着她的弟弟们，如此草率到让人叹为观止，倒也是她的性格。

　　只是没想到本堂竟是这般重视龙莲手中的秘密……

　　一阵尖锐的嗡嗡声传入耳际，刚刚堕到地上的雪粉被那些看不到的利刃从地上铲了起来，复又落了回去，将将贴着地面拱起了一小片。在被月光照得银亮的雪原之上，留下一小块斑驳的灰迹。

　　龙莲不喜欢做梦，而这几个月来，她却夜夜噩梦，且是同一个梦境。她是龙莲，不是谁人都能采撷的娇弱花朵，她想要怒放，也定是在自由的土壤！所以，她便是倾覆了整个天罗山堂，也要为她爱着的人们争夺一片净土！

　　然而今夜，她没有白骨之城，没有痛苦，只是午夜梦回，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雪，她找到了失落在外的弟弟龙苦。

　　他们本可以立即动身，可她气不过，她要回去将所有欺负过她弟弟的罪人们，统统杀死！她的家人，她爱着的人，又岂是他人可以欺侮的！纵使有错，也只有她才能定他们的罪，揍他们一顿，让他们认错。

　　龙莲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深夜，她那辆黑色的马车碾压着积雪，离开了晋北的八松城。小铁驾着车，她将车帘掀开，对着风雪微笑，眺望远方，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对未来的憧憬，如今亦然，只是无复当年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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