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姑娘请留步

　　「动手吧。」百里一可冷漠的话语拂过耳边，暖冬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她下意识抬头向百里一可的方向望去，桌上那把朴素的匕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变得灼热无比，热浪刺眼。
　　暖冬轻轻摇头，不但不向前走，反而不断后退。然而马上有侍卫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粗鲁地把她推回原位。
　　这时一直颓废耷拉着脖子的金丝燕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他憔悴的目光隔着凌乱的发丝无力地向上抬起，最后定格在暖冬焦急的脸上。他锐气被磨光后的眼神失去了神采，虽然却在与暖冬对视的刹那染上了淡淡的暖意，令暖冬的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
　　暖冬微微张开嘴唇，多么渴望呼唤他一声，但最终干哑的喉咙中却只发出微弱的摩擦声，无法挤出一个字来。眼角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拼命克制着想要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当暖冬决定跟随百里一可返回青州的时候，她已下定决心与金丝燕和山寨断绝关系，老老实实地为妾为质。然而，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和坚强，当她听到婉儿透露地牢中可能囚禁着重要的犯人时，她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了自己的冲动，所以才铸成现在的大错。
　　如果没有贸然行动，前往地牢，也许金丝燕依旧好端端地躲在暗处窥视着自己，伺机靠近。是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暴露在危险之中，最后功亏一篑，身陷敌营。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浪费了。」等得不耐烦的百里一可站起来，亲自把匕首交到暖冬手上。
　　掌心接触到匕首的刹那，暖冬反射性地把手向后抽了一下。然而百里一可却牢牢地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逃走。
　　「拿好。这是你发过的誓。」百里一可严肃地盯着暖冬慌乱的双眼说。从他锐利冷冽的眼神中，暖冬看到了他的愤怒。
　　没错，自己发过誓，但那只是为了坚定自己与金丝燕断绝关系的决心罢了，并非真的做好了亲手杀死他的心理准备……
　　无处可逃的暖冬盯着手中的匕首，用低弱的声音问道：「如果他死了，你的心中就真能安宁么？」
　　百里一可冷笑一声，用疯狂的语气道：「我有千万种方法可以置他于死地，但是我一定要你亲自动手，因为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他让我亲眼看到父亲为了救我而放弃生命，他让我明白自己的无能和愚蠢。如果他不死，我才真正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咬牙切齿的话语字字锥心，暖冬轻轻闭上眼睛，把快要涌出的泪水封闭在酸涩的眼眶中。「好吧，我为你报仇……」五指突然用力，牢牢地把匕首握在掌心，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刀柄。刷的一下，暖冬猛然把锐器抽出，刹那出匣的青光从她脸上划过。
　　然而握紧刀柄的暖冬并未把锐利的锋芒刺入金丝燕的胸膛，也没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百里一可的喉咙，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把刀锋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金丝燕嘶哑的吼声划破凝重的气氛。
　　然而依然晚了一步。鲜红的血液溅出，染红刀锋。
　　暖冬柔软的身体就像被狂风卷飞的落叶一样，在空中美丽地旋转一圈后向地面跌落。
　　所有人都惊呆了，忘记上前阻拦。
　　金丝燕挣扎着想要冲过去，然而却被侍卫牢牢地压在原地，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嘶吼着，最后嘶吼变成了凄厉的哭号。
　　然而暖冬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阖上的双眼连眨也没有眨一下，安静的表情凝固在自刎的前一瞬间。
　　百里一可蹲在地上，抱着她染血的身体哽咽不语。他惊恐的眼神中填满不敢置信，颤抖的双唇试图呼唤暖冬的名字，然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匕首发出清脆的响声坠落在地，从刀尖滑下的鲜血很快就在地上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洼。
　　最终百里一可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向侍卫狂喝道：「快去请大夫！快去！止血，帮她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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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厮杀声和吵闹的人声，自己被母亲抱在怀中，视野漆黑一片，然而刺鼻的血腥味就像棉被似的严实地罩着自己，无法挣脱。颠簸的马车中，自己紧紧地蜷缩着身子。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本能地恐惧着，不安着……
　　渐渐地，喧哗声越来越小，自己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来，与哥哥一起趴在窗口向远处张望。只见马车后方的崎岖小路一直通往高大的城墙，浓烟和烈火就像两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在空中厮打在一起，把整片天空都染得污渍斑驳。
　　震撼而又残酷的景色牢牢地印在脑海深处，直到渐渐长大后才知道童年的这一幕就是青州的沦陷。同样的画面六年来时常会出现在梦境之中，也许这就是纠缠着自己的宿命。
　　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总有一天要夺回失去的一切。
　　为父亲报仇，让母亲瞑目。
　　然而这一切太沉重了，强大的敌人就像铜墙铁壁一样挡在面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都无法将其摧毁。
　　胜利从指尖的缝隙中悄然滑走，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未来。
　　既然如此，不如以死解脱。也许这样就可以令百里一可失去疯狂的执著，恢复平常的冷静；也许这样就可以令金丝燕和哥哥没有后顾之忧，重振旗鼓地面对强大的敌人。
　　没错，就这样消失吧。从一个搅乱战局、迷惑人心的祸水变成一缕青烟消散，令混乱的棋盘重新摆好新的布阵。
　　这就是暖冬最后的心愿。
　　无法履行诺言亲手杀死金丝燕的暖冬只能选择以死明志。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漫长的昏迷之后，她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哪怕隔着眼皮也能感觉到淡淡的阳光。试探性地抬起眼皮，白茫茫的视野中布满亮斑，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视物。
　　意识迷蒙的暖冬微微转动眼珠，缓缓观察着房间。她很快就发现周围的一切非常熟悉，察觉到这里就是百里府自己的房间。
　　忽然，她听见脚步声向床边靠近，急忙用目光搜寻脚步声的主人，结果不出所料——她果然看到了百里一可。
　　百里一可从窗边的座椅走来，显然已经在此等候了很久。他的脚步略显急促，几乎是小跑般冲到暖冬床边。然而当他看到暖冬微微睁开两道缝隙的眼睛后，神情却刹那间冰冻下来——这是本能的喜悦在理智下冷却的瞬间。
　　清晨的房间中，两人无声地对视。
　　暖冬茫然地注视着俯视自己的男人，一时想不起发生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听见百里一可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哪怕故意把语气伪装得冷酷无情，但却依然掩藏不住其中的欣慰和安心。
　　直到这一刻暖冬才蓦然回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被捕的金丝燕，锋利的匕首，自刎的选择……
　　刹那间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噩梦，然而百里一可凝视她的严厉眼神却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她做了错事。
　　至少在百里一可的眼中是错得不能再错。
　　「你以为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么？我照样可以杀了金丝燕，杀了杨寒城和焦怀恩。你的自杀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而已，你为什么就这么愚蠢呢！」
　　语气越来越激烈，到最后简直已经完全失控。他冲上去紧紧抓住了暖冬的肩膀，把暖冬吓得愕然地睁大眼瞳盯着他。
　　一通狂吼之后，百里一可轻轻喘息着，终于恢复理智。
　　他松开压住暖冬肩膀的手，气恼地甩了一下袖子，别开脸盯着地板不再吱声。
　　这时暖冬缓缓坐起，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传出刺鼻的药味。
　　自刎的时候明明没有手下留情，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下刀的力度和割伤的地方也都没有误差，但为什么却没死呢……
　　就在暖冬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百里一可的右手也缠着一圈纱布——这时她突然记起昏迷之前的一幕。
　　就在暖冬拔出匕首自杀的瞬间，百里一可冲上前来。
　　匕首割伤脖子时溅出的鲜血不仅是暖冬的，还有百里一可手心的。因为他徒手握住刀锋，硬生生地抓住了那险些割破暖冬动脉的利刃。正因为如此，他的掌心也被割伤了。
　　「金丝燕呢？」暖冬淡淡地问。
　　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激怒百里一可，然而她依然迫切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百里一可什么都不说，但是暖冬依然可以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端倪，这样就足够了。
　　必须知道金丝燕的安危，必须知道他是死是活……
　　所以暖冬几乎做好了被谩骂和殴打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
　　然而百里一可并没有突然爆发。他依旧扭头盯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唯一的变化就是把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
　　暖冬知道他被激怒了，但却拼命压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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