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春—孝贤皇后

　　”五福晋来了。“

　　虽然在南苑时已安排了锦瑟的丧事，但回到乐善堂，仍有些剩下的琐事。这日雨晴刚打点好给锦瑟家人送去的银子，就听人进来传话。

　　“快请进来，”雨晴合上账本道。该来的，总要来，遂又示意彩云道，“你带他们先下去吧。”

　　“四嫂。”月盈着一身宽松的银灰色团花纹袍，即便在深秋日里午后的阳光下，也趁得她清瘦、单薄，声音听起来怯怯的。转念一想，又改口道，“雨晴姐姐。”

　　“你好久没这样唤我了。”雨晴打量着她，不由想起了初见月盈时，如何与此刻的月盈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她们两个不过是新嫁入宫的皇子福晋，月盈是多么的天真明媚的满洲格格，总是穿红点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也不再穿十分显眼的颜色了。

　　月盈低下头，见四下的宫人都陆续出去了，直径走到雨晴面前，福下身，”我来给姐姐赔不是的。”

　　雨晴没料到她会一上来就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淡淡道，“你该给她赔不是的，但斯人已去。”见月盈眼中全是愧疚，心下也有些不忍，“罢了，你坐吧。”

　　月盈小心翼翼地坐到雨晴对面座椅上的最前边，良久才说，”我不求姐姐原谅，只是心中有愧，无从弥补，也无旁人可以诉说。“

　　“你变了，”雨晴柔声道。语气却不是月盈预想中的责怪憎恶，反而饱含了怜悯、恻隐。

　　月盈自嘲道，“是啊，当初我最厌烦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人，不想我自己竟成了那样的人。“

　　”不是。是变得小心谨慎、患得患失、忧郁沉着…才会不择手段。”

　　月盈惨然苦笑，“是我对不住你，也害了她，又惹得五爷对我越发不满。如今想来，是我大错特错，满盘皆输。终究是姐姐心善，没有报复我，也没有亏待了她——“

　　雨晴摇头道，””并非心善，只是在宫里越久越清楚，这样的事其中误会重多，只会越描越黑。你在意自己家爷，本没有什么错，错在不该撺掇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把这事挑给四爷。岂不是给五爷惹麻烦？“

　　“姐姐说的都在理儿。自己家爷行的不正，是我昏了头，才会反而疑心姐姐。“

　　雨晴冷笑道，”你究竟是来我赔不是，还是来旁敲侧击想问我个究竟？“

　　”或许我是变了，可姐姐没有变，凡事还是看得那样透彻，“月盈笑道。“不过，或许我原先在意，可现如今想明白了，便也就不在意了。他是五爷，你是他四嫂，你对他没意思，我看得出，即便他对你有什么心思，又能如何？”

　　雨晴欲言又止。”你爱他么？”

　　月盈仿佛没有听懂雨晴的问题，只怔怔地看着她。”我——五爷？“

　　雨晴点头。

　　“我不知道…或许爱，或许不爱。其实我自从嫁入宫他便已三妻四妾，还在有外面沾花惹草的毛病，我从来都没有妒忌过。可你不一样，只言片语见便能让他为你倾倒——“

　　雨晴打断她道，”这都不重要。爱他、不爱他，你都是要与他在这深宫内院中厮守的人。”

　　“说到底是我福薄命舛，“月盈叹道，”嫁了个荒唐的爷。“

　　”妹妹若还认我这个姐姐，便听我一言。五爷不是荒唐之人，只是少了知心之人。你若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只需要解他、怜他，“雨晴言语恳切。月盈能守着弘昼、为他生儿育女，若能如此成全了他们，也算能还一点他的情谊。

　　“姐姐，”月盈此时双眼含泪，“我是真真的对不住你，万万不承想，姐姐还肯如此待我。”

　　“你我自雍正五年便同为皇子福晋嫁入宫中，这其中的滋味，旁人不得而知，谁不是可怜人？若再互相苛刻残害，又会到何等境地？“

　　月盈不由地去握住雨晴的手，动容道，”姐姐今日的话，月盈受益良多。“

　　“这就好，过去了的人和事，便让他过去吧，”雨晴回握着她道。“说点开心的吧。“

　　”谢谢姐姐，“月盈粲然一笑，霎时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明媚。”永琏与玉瑶可好？“

　　无论何时，说起孩子雨晴便总是心里暖暖的，笑道，”好得不得了。本以为我去了南苑几日他们要多想我，一回宫，却见他们两个在钟粹宫好吃好喝，哪里肯走，贵妃娘娘也乐得留他们多住几日，我此时还乐得清闲呢。”

　　“玛麽疼孙子，天底下都是一样的，”月盈的眉眼又柔和了些许。正欲接话，却忽然听见纱窗下噶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又紧接着枝叶飒飒作响。

　　“谁在外面？”雨晴惊觉，张起身提高嗓音问道，却没有回应，只隐约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月盈也心里打鼓，略不自在得起身道，”还是小心为上。我先走了，改日永琏、玉瑶回来了我再过来瞧他们。“

　　”嗯，”雨晴随月盈一起走到院子里，目送着她走后，才转到纱窗底下，显然有人踩踏过得痕迹。

　　—

　　雍正十一年元月，雍正下旨封皇四子弘历为宝亲王、皇五子弘昼为和亲王。兄弟二人虽是同一日封的王爵，但朝野众人都道，这”宝“字非同一般。又见雍正日益对弘历嫡子永琏的宠爱，与当年康熙对弘历的钟爱如出一辙。朝中越是有这样的传闻，弘历越是小心谨慎、低调沉稳。

　　元月本就喜庆，又为了给宫里接连的丧事冲冲喜，给两位新王爷的庆贺之礼则一改雍正朝一贯地节俭，显得格外隆重。先是朝贺，又宴请王公大臣，还有家宴，后宫前朝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家宴上，雨晴与月盈按照位份像以往一样坐在一起，但不同以往，她们有说有笑，气氛多了几分平常人家妯娌间笑闹的意趣。

　　雨晴见月盈的酒杯一直空着，有意闹她，“妹妹如今已是和亲王嫡妃，可喜可贺，哪能不痛饮一杯？”说罢正意图给她斟酒，却被月盈一档。”

　　”姐姐，我实在不胜酒力——”

　　坐在正上方的雍正心情难得的好，两个小辈媳妇的动作不经意地收入眼中，也笑道，“老五媳妇，怎么不让你四嫂给你斟上？”

　　月盈不料被皇上看见了，心里一惊，忙起身，看了看一旁的弘昼才支吾道，”回皇阿玛，臣妾…有了身孕，故不能饮酒。“

　　”有了身孕？这可是个好消息！“雍正意外却也惊喜，”那便让你身边伺候的人把酒菜都换了吧。“

　　月盈忙谢恩，刚蹲下身却被弘昼伸手拉了起来。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弘昼也报以眷恋的微笑。

　　众人听到了喜讯，也忙依次恭喜和亲王夫妇喜上加喜。

　　雨晴听到了，也真心为月盈高兴，正要将酒壶放下，却已有人抢先去替她满上了。”四嫂，我敬你一杯。“

　　雨晴抬眼才见弘历在和对面一席的宗亲闲话，月盈也被簇拥到裕嫔身边说话，此时弘昼正对她粲然一笑，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转眼又若无其事地侧头不看她，只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欠你的，且还不清呢，“雨晴淡笑，干了杯。

　　“满目山河空念远…“弘昼喃喃道，”我心领了。“见弘历正往回走，便又拎起了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王爷，”雨晴看着一路凝视着自己的弘历，莞尔一笑。

　　弘历此时只觉得，再没有人能比她将“王爷”两个字说得更好听了。

　　—

　　宫中真如冲了喜一般，好消息不断。年前还大着肚子的刘贵人，在三月里生了个阿哥，排行第六，赐名弘曕。雍正晚年得子，自然是大喜过望。

　　雨晴觉得，日子真是过得越来越快，一不留神，又到了自己生辰那一日。早和众人说了，年节刚过，不用铺张，宴席也免了，但各房各宫送给这位新上位的宝亲王嫡妃的礼也鱼贯而入。可若论真心实意的人情，也只有月盈、可欣一早来过，再就是傅恒，偷了空闲就来奉上了富察家众人的礼。

　　“难为你这个大忙人还能想着我，”雨晴笑着招呼傅恒。

　　”姐姐这里的礼都堆成小山了，“傅恒见桌上摆着数十盒贺礼，又拿起宫女们刚抄写的礼单看了看，”礼这般多，怎么也不见这么多的送礼之人呢？“

　　雨晴从他手里把礼单取回，接着在上面一一作记，自顾自地地絮叨着，“这是有缘故的，如今四爷刚成了王爷，左右陪着他出席都厌了，懒得张罗。”

　　“我只是赞叹，不用麻烦，礼照样收，这就是姐姐的高明之处，”傅恒调侃道。

　　雨晴又清点了半晌才打量着傅恒道，“你如今气色倒比几个月前好了许多。”

　　长姐的言外之意，傅恒自然一下就听懂了，但笑不语。

　　雨晴也抿嘴轻笑，若有所思道，“我看，你不是来给我贺寿的吧，而是另有所求，或者想着能不能在我这儿碰上什么旁的人吧？”

　　被她说中了心思，傅恒不得不推脱道，“姐姐就是爱取消人，除了祝寿，还能有什么？”

　　雨晴却忽然变得严肃，有话直说，“你们若真有那个意思，以我们富察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尚主虽说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也有七八成的胜算。”

　　“姐姐…”傅恒不料她会将话说得明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先前就是耽搁了你，如今姐姐可不像再误了你们，“雨晴解释道，见傅恒还腼腆不言，又说，”但你若没那个意思，便只当我没说——“

　　”有，有，“傅恒红着脸道，”只是不敢痴心妄想。“

　　雨晴心疼地看着他，”你说到底是个谨慎之人，我知道。只问你，人家的意思呢？四爷和皇上从小就偏心她，她若要愿意便没什么不可以的。”

　　“姐姐可以自己去问，”傅恒心有成竹道。

　　”你这小子…”雨晴嗤笑道。这才像她最熟悉的弟弟——自信、洒脱。可自然，什么事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只一件事，不，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好歹也欠她一个交代。“

　　傅恒闻言，也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言了，你自己知道轻重。“

　　—

　　到了黄昏时分，弘历才回到乐善堂，一进门便遣退了众人，也不说话，只拉住雨晴的手往书房走去。

　　雨晴知道弘历定是有什么安排在先，便也不多问，随他走进书房才看到桌案上摆了一套叠好的衣服，打开一看竟是一套淡紫色的常服，比宫里穿得常服要简洁不少，款式也有些旧了，但让人看着看起来无比眼熟…思来想去，只能是自己出阁前的衣服。”这是——“

　　”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认得了？我托傅恒让你家里的下人寻出来的。快换上，带你出宫。”

　　雨晴一脸惊喜。”这…合规矩么？“嘴上虽如此说，但心中自然为他的用心而甜甜的。

　　“我都打点好了，放心。”

　　雨晴拿起那套衣服，但见弘历没有离开的意思，略不自在地低头，“那你——？“

　　弘历无奈地笑道，“爷也要更衣，这就回避。”说罢，便规规矩矩地到屏风后面。等各自换好了衣服才出来，弘历不觉看呆了。平日里，她的穿着虽算素净，但总要撑起福晋的身份。此时她换上了一身上下都是淡紫色暗花纹的袍子、发髻也少了几支原有的琳琅。除去了装饰，她非但丝毫不减风姿，反而更显得更清丽脱俗，若说和初见她时一样，却更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柔美，少了些她昔日的冷傲。

　　此时若不打趣她，弘历恐怕自己把持不住，想出门也不能了，便笑道，”幸好福晋仍是身段窈窕，这衣裳才穿得合身。“

　　雨晴边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吧，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转身时，才见弘历也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便袍，少了几分宫中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风流少年的倜傥，不禁也思绪远飘。

　　弘历上前牵起她的手道，“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辘辘驱使在不甚平稳的泥路上，撩开窗帘子便能看见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又有大小不一的小商贩，人流熙熙攘攘，有坐车轿的、骑马的、挑担的，吆喝、叫买的喧嚣不断…

　　雨晴看得入神，忍不住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去哪儿？“

　　”隆福寺的夜市，”弘历说罢，如预算好了一样，马车便停了。弘他率先跳下车，伸手去扶她道，”夫人请。“

　　被他这样一叫，雨晴只觉得脸烧烫了，连身后跟着的吴书来也忍俊不禁。挣开他的手，又瞪了吴书来一眼，雨晴才走在弘历身侧，进入灯火通明的夜市。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无论沿街卖古玩杂货的小商铺，还是各式曲艺杂耍，都无比吸引着这两个常年在宫中的人。弘历叫一列便装的太监、侍卫都跟在远处，尽量显得低调

　　上一次在宫外逛夜市还是雨晴尚在闺中，傅恒陪着去的。她从前喜欢逛夜市，想必也是他从傅恒那里打听来的。一晃竟过了七年的光景…

　　“想什么呢？”弘历愉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宫里待久了，这样再平常不过的民间夜景都觉得恍如隔世。”

　　“彼此彼此，”弘历苦笑道，”如此，我们便更要珍惜这片刻的时光…“说着，刚好路过一家露天的酒肆，只在道旁设了几个桌子，简单但不至简陋。见铺子边陈放了数十个坛子，又有不少人在座，弘历便来了兴致，”夫人可愿同我小酌？“

　　”好。“

　　掌柜的见小摊上来了一对锦绣衣着的男女，忙上前笑眯眯地招呼，一边叫小二摆着碗碟，一边介绍着自己家酿的酒。

　　宫中素来饮满蒙两族常用的乳酒，酒性极微，宫宴上等的燕酒也不甚浓烈，参宴之人也不敢多饮。再就是千篇一律的烧酒、黄酒。而民间酒类则花样百出——

　　”这酿一日的是甘露旋、一月的是甘露凉、一年的则是甘露黄，此外有玫瑰露酒、雪梨烧酒、兰花酒，还有冬时剩下来的腊梅酒…配上几个小菜都是极好的，两位贵客爱哪一味？“

　　听掌柜的娓娓道来，雨晴来了兴致，问道，”旁的倒也罢了，这雪梨烧酒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讲头？“

　　”夫人好雅兴，这雪梨烧酒是用雪梨、橘子浸泡于烧酒之中，“说着，见面前的女子点头，便亲自取了一坛，给客人各倒了一碗，又让小二忙活着上菜。”二位客官慢用！“

　　雨晴抿了一口，果然味道独特，比平常的烧酒少了些热辣、多了几分清爽甘甜。”光禄寺酿出的酒，可没这个味道。“说罢，一仰脖便干了杯。

　　”你若喜欢，吩咐他们做便是了，“弘历笑着，陪她喝了一杯，又替她斟上道，”还未敬你一杯你便干了，该罚，该罚！“

　　”爷敬的酒，我可担当不起，“雨晴抿嘴轻笑，”不过，若是罚酒，我可不怕。“

　　弘历眯着眼坏笑道，“自然是要罚你些别的。”

　　二人正说笑着，却不经意地听见邻桌的客人仿佛和掌柜的起了争执，便各自静下来听着。

　　”你如今本事大了，啊？若不是仗着我们大人，你这个铺子早就没了，此时我们替大人来征收，你竟不给面子？”说话的人五大三粗，却与他同坐的几个人一样身着马蹄袖袍褂、锦缎绫罗，俨然是八旗纨绔子弟的样子。

　　掌柜脸上多了几分惊慌，却仍笑脸招呼着一桌不速之客。”几位爷别动气，您先坐着喝酒…小人这个月手头紧些，过几日定亲自送去给爷赔不是。“

　　”上个月已迟了，“桌边另一个瘦高的男人拍案站了起来，气势凌人，”上个月已是这个托词，我看你是根本想赖掉这笔账！“

　　掌柜有些后怕，只得摊牌，不卑不亢道，”各位爷，您行行好，这虽说是征收，可…我们小门小户，原匀不出这笔钱，再说，这既不是朝廷的税收，也不是欠债还钱，您看——“

　　“你倒有理了，”首先说话的人也站了起来，作势要挽起袖子，“你不给也行，可爷警告你，我们大人上头，还有王爷！”

　　原本弘历与雨晴只是当耳旁风，但听到”王爷，“便互相看了一眼。见旁边一桌的人都陆续站了起来，那掌柜及几个店小二都一脸愁苦，弘历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那桌人，又向身后不远处的吴书来使了个眼色，他便带着随的几个人都跟了上来。雨晴知道弘历气，但又怕局势对他不利，自己或许可以帮他缓一缓，遂也同他一起过去了。

　　弘历背着手，温文儒雅地看着那桌的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几位爷大人大量，若掌柜的有什么地方招待地不周，各位多担待就是了，何必伤了和气？”

　　那五大三粗的男人见弘历好言相劝，非但不消气，反而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弘历道，“你又是什么来头？爷跟他理论，你管什么闲事？”

　　“哦？”弘历似笑非笑，心想，这闲事是管定了，仍一脸温厚道，”那你倒是同我讲讲理，他凭什么要给你们大人上供，与其说征收，倒不如说是勒索。“

　　雨晴见那桌上的几个人眼色越发不善，忙堆笑走到弘历身侧向他们欠身，又向弘历道，“爷，您看人家说上有大人、王爷，咱们还是莫要去趟这浑水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哪位王爷？“说罢，佯装担忧地瞥了一眼最前面的人。

　　几个男人听见她柔柔的声音，都灭了几分火气，只有那个头最大的人冷哼道，“你一个娘们儿在这儿插什么话，我们王爷是——”

　　正欲说出口，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矮个子的少年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一身蓝衣、温文尔雅的少爷，不由觉得眼熟，心中多了一层忌惮。”爷，咱们还是回吧。“

　　带头的人果然听那人的劝，便只瞪了一眼掌柜道，“得了，改日再来跟你算账。“

　　弘历正欲追问个究竟，他们却已匆匆地离去。掌柜忙哈着腰将弘历和雨晴引回桌上道，”多谢爷、夫人出手相救。“

　　弘历却蹙眉道，”你可知道，那大人、王爷是谁？“

　　掌柜摇头，“那大人是镶蓝旗的佐领，至于王爷…在下也不知是哪位。”

　　“欺人太甚！”弘历义愤道，“不就是个佐领么，如此贪赃枉法，有何法纪可言？“

　　”想必您也是旗人，便恕在下说句冒昧的话，可这旗主下的人，又何许顾及法纪？“

　　雨晴怕弘历锋芒太露，问道，”掌柜的，这所谓得征收，到底是怎么个数目？“

　　”倒也不多，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小户生意哪经得起他们敲诈！”掌柜摇头轻叹，但见又来了新的客人，便忙抱拳道，“实在是叨扰了，失陪。”

　　雨晴见弘历默然不语，只像身后的吴书来吩咐道，“回去后，你打点一下吧。“

　　”咱们能帮了他固然是好的，但我只想着，这不过是一家酒肆，还有多少小户人家折在他们手里？今日没抓住他们的把柄，真是便宜了他们，不行，要回去查…小小的佐领，爷倒要让他看看大清的律法！”

　　“你自然说得对，但一则不能见死不救，二则此事看起来千头万绪，迁一发则动全身，不能轻举妄动。“

　　弘历叹气，执起筷子欲往自己碗里夹菜，却实在吃不下去，只得放入雨晴碗中。

　　“没胃口，”她也没动筷。

　　”那便饮酒吧。“说着，弘历给她又斟满了。起初饮酒是为了雅兴、庆贺，但此时是哀叹民生疾苦，几杯下去，原本清甜的酒竟多了几分苦涩。

　　”整顿八旗、削弱旗主之势、火耗归公、严刑将贪官污吏抄家追赃、填补民间拖欠、严防地方官员横征暴敛，哪一件不是为了减轻民生负担？不想却仍有我们自己的人如此行事，“弘历数落道。

　　”旗人自入关以来则地位崇高，势力不是改了政策就能削夺的，另一方面又不能得罪了宗室要人，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爷莫要灰心。“

　　弘历忽然想起了出宫的原因，歉意地看她道，”瞧这生辰给你过的。“

　　雨晴苦笑着摇头道，”晋惠帝曾言，’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你我自然不能做那样的人，在皇家不可只享荣华富贵，更要心系苍生、民情。“说罢，举杯与他的相碰。

　　或许这一刻雨晴才最清楚地意识到，天下子民的安乐早已溶入了弘历的骨血，而爱弘历，就是要和他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如今，这已成了一种本能。

　　回宫的路上，从马车里放眼四周，也不再是出来时的繁华之象，而是在庙宇后，依稀可见衣不蔽体的叫花子，在琳琅满目的摊子上，有身着锦罗之人欺凌弱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