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侠骨

　　菜园子张青下山打探梁山来的头领，回来后，去鲁智深住处报知，不知怎地，鲁智深哈哈一笑便道：“除了武松贤弟，其他的都照实说了，等今晚聚会宝珠寺，你就说‘只宋江吴用前来’。”
　　张青听了这话，和鲁智深相视而笑。

　　“大哥，按照江湖礼数，我们也应该下山去迎他们不是？”
　　宋江一行人已经到了二龙山脚下等候着，虽然昨晚张青说只来了宋江吴用，他有点失望，但还是忍不住要早点去见宋公明。
　　鲁智深一口答应了下来，众人正欲出寺，杨志的一声怒吼把他们揪了回来，“洒家不去！”
　　鲁智深略有不快，“杨贤弟，你若如此，岂不是叫人看扁了咱二龙山。”说完，他招呼其余人，出了寺，下山相迎。
　　杨志见鲁智深这等态度，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只得追了出去。
　　山脚。
　　“莫看雪傲现在脸色平静如常，心里早就激动了不是？”宋江笑道。

　　“只怕不只是激动。”吴用羽扇一挥，虽是语调波澜不惊，却也掩饰不住丝丝笑意。。
　　面对两个大哥的调侃，雪傲微微笑笑，随即又把目光放到了上山的那条小道上。
　　她已经看到，七八个人一并往下走。
　　心里仿佛有小鹿在乱撞，怦怦直跳。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她看到了跟在鲁达后面的那个行者，身躯凛凛，健步下山来，带着铁戒箍，穿着皂布服，挂着人顶骨数珠，竟和两年前在此相别时无一般差异。
　　忽然，两人的目光对上。
　　鲁智深回头看着武松呆若木鸡的表情。
　　本来伸头探脑去寻找宋江的武松，却见山下的松树针叶间，透出了一个白衣姑娘的身影，腰悬一口银宝剑，跨一匹雪白宝马，他心头一紧，欠身一看，却见两只黑眸正望着自己。
　　他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幸福冲上头脑。
　　“公明大哥，来，山上请——”两方相迎，各行礼数，鲁智深武松与宋江并肩向山上走，雪傲却悄然呆在吴用身边，偷偷观察着二龙山众人——
　　走在最前面的鲁智深，自然知晓，曾有一面之缘。
　　脸上带气的杨志，早在东京就认识吧。
　　张青二娘，在十字坡也熟悉过。
　　金眼彪施恩，还给过她路费呢。
　　曹正……不认识。
　　她左顾右盼之时，哪知大多数人都在看她呐，曹正捅了下武松：“兄弟好福气——”
　　进了宝珠寺，鲁智深杨志武松立于主位前，雪傲看到，鲁智深的禅杖立于身侧，杨志宝刀悬于背后，武松的镔铁戒刀也是挂在架子上，真显威严之气。
　　“来——诸位英雄，请坐！”
　　宋江便坐了客首，吴用坐了第二个位置，雪傲却立于宋江身后不坐。
　　武松正奇怪，他疑惑地看向雪傲，雪傲只是摇了摇头，鲁智深看武松神情，便替他问了，“雪傲姑娘为何不就坐？”
　　雪傲道，“我只是跟从前来，哪有就坐之理？”
　　孙二娘立刻站了起来，“若如此，我也坐不得。”
　　雪傲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志道：“雪傲，我们敬旭老哥，也不能让你站着，何况你也名声在外。”
　　鲁智深也说：“雪傲姑娘你就坐吧，你替我背了罪，洒家还觉得对不起你，怎么能看着你站着！再说，你要站着，俺武松贤弟也坐不住啊。”
　　众人哈哈大笑。
　　此时吴用越发觉得带雪傲前来是个明智的选择。
　　“玩笑开够了，来，诸位英雄，吃酒！”鲁智深率先举起了酒碗，众人纷纷附和，干掉一杯。
　　“公明大哥，这日日听人说你名字，今日难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鲁智深道。
　　宋江笑着回敬道，“大师之名也无人不晓。”
　　武松一偏头看了看鲁智深神情，流露的不是虚情假意，果真是为见着宋江而高兴，他便放了心。
　　只是，雪傲始终是侧耳倾听宋江和鲁智深的对话，脸上表情平静，武松略有些失望，便也投入到公事上来。
　　当宋江邀请诸好汉上梁山时，宝珠寺内气氛突然紧张起来。鲁智深想到之前杨志那副样子，干笑了两声。
　　武松刚想劝鲁智深答应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雪傲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杨志冷哼一声，放了酒碗，“公明哥哥是不负声望，但是梁山泊声势浩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若到那儿啊，免不了受气。”
　　雪傲听了杨志的话，却突然一阵心口痛，是想起了之前的不悦吗？
　　宋江立即想到了杨志还念着生辰纲一事，偏偏军师吴用就在身边。他哈哈一笑，“当年生辰纲一事，确实有些对不住杨志兄弟。”宋江本想继续为吴用辩解，他说到此时，突然觉得吴用碰了他一下，他便停了。
　　吴用早已思索良久。
　　他站起身来，向杨志行了一礼，“小生与晁天王等人截取生辰纲确实只为百姓谋福，害得杨兄失了职位，冤家宜解不宜结，小生向杨兄陪个不是。何况杨兄现在也做了劫富济贫的义举，万望杨兄谅解。”
　　雪傲一听无用这话，仿佛坠入迷雾，前几句未免有些讽刺杨志贪图官名吧？刚刚吴用起身时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像暗示，她不明所以。
　　军师到底意欲何为？

　　杨志听罢，越感不快，头偏向一边气呼呼地不理吴用的道歉，吴用叹一口又道：“小生使的伎俩手段害得杨兄吃尽苦头，小生再向杨兄陪个不是。”
　　这句话吴用倒是说得贴切，众人听了也颇舒服了点，只是杨志还在气头，鲁智深哈哈一笑，“杨贤弟——”杨志看到一旁观看的宋江，若无所事的雪傲，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便先生硬地回个礼。
　　吴用见状，便一鞠身要回座位，杨志突然起身，“常闻智多星机敏过人，洒家倒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吴用转过身来，杨志高大的身躯给了他一点点压迫感，他稍一皱眉，紧接着平静地问道，“杨兄但说，小生自当尽力回答。”
　　“何为忠义？”
　　“对上对友无二心。”吴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忠义吗？”
　　吴用只想片刻便道：“梁山泊好汉都是忠义之士。”
　　雪傲不禁暗赞：军师果然灵敏！
　　杨志本想借这问题刁难他，却没想到吴用这个答案巧妙至极，他冷哼一声，眼睛往宋江身上一瞟，计上心来，“那你对公明哥哥，忠义吗？”
　　吴用心里一紧，脸上表情却依然不变，这问题也刁，吴用若回答是，则说明晁盖在他眼里已无威望，若答否——宋江就在这里。
　　雪傲捏了把汗，虽然她深知吴用推宋江，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说？
　　“忠心不二。”吴用坚定地说出。
　　这是表明了吴用的立场了。
　　雪傲不禁为晁盖而惋惜。
　　杨志嘴角一撇，冷笑着，突然暴起，揪住宋江衣领把他摁到了柱子上，一把短刀抽出抵在了宋江脖子上，速度快到完全让人反应不过。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正要去阻止，杨志暴喝，“谁都甭过来！”宋江显然是被这突变吓了一跳。

　　“杨志，放下刀！”鲁智深急道。
　　武松虽没说什么，也看的出他很紧张，这要闹翻了可怎么办，他可是一心想上梁山的。
　　雪傲更是焦急万分，然而，吴用的依旧眼睛里却平静如水。
　　“你口口声声说对宋江忠义，现在我要是杀了他，你会怎么办！”杨志威胁到。
　　吴用紧盯着杨志，仿佛要刺进他内心深处，这眼神的压力可比身高的压力高多了。
　　雪傲不明吴用何意，都到了这种程度为何还要给杨志施加压力？
　　“吴用，愿以命来换。”他上前一小步，一字一顿说道。
　　杨志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更加急躁。
　　宝珠寺内气氛越来越诡异，武松真不明白，杨志平时胸襟宽广，为人也磊落，从来没有这样逼人过。
　　雪傲也丝毫不松懈，紧盯着吴用的眼睛，生怕错过什么细节而漏掉他给自己的暗示。
　　“哼！口说无凭！”杨志终于找到了吴用话里的唯一漏洞。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杨志这是要逼吴用自尽以换命！
　　“杨志！别乱来！”鲁智深喝道。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看着吴用会怎么办。
　　雪傲本就站在吴用的斜前方，突然她注意到吴用的冲她一挑眉毛，动作极其微小，若不是她一直看着吴用根本瞧不出来，这好像是在提醒她什么。雪傲更全神贯注了，她见吴用向右下方一瞥，她顺着这方向一看，竟然发现了悬在张青腰间的一把短刀。
　　雪傲琢磨片刻，突然大惊失色，但她需要一个人帮忙，急切中喊出了心底里埋藏最深的名字，也是她最信任的那个人。
　　“二哥拦住军师——”
　　武松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吴用早已拔出了张青的短刀刺向自己的心脏，速度不在杨志挟持宋江时之下。武松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吴用的胳膊，然而局势已定，武松只是打歪了刀头，短刀刺进了吴用的腹部，避开了要害。
　　雪傲喊出那一声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神思考，竟没管吴用已经倒地挣扎着，宋江一把推开了杨志赶了过来，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杨志呆在当场——
　　刚刚所有的细节呈现在雪傲脑中，她感觉，吴用仿佛一直在布置些什么，从头到尾，每走一步都下了一个陷阱一般。
　　突然，她明白了。

　　雪傲回过神来，才注意到眼前的这片混乱，却发现已经插不上手了。
　　她诡诡一笑，随即恢复正常，做她现在该做的事去了。
　　她知道的，吴军师不会有事。
　　“杨大哥——”雪傲走向杨志，立于他身前，凌厉的眼光如利箭般射了过去，更让杨志心虚起来，“你怎么如此狭隘呢？生辰纲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梁中书搜刮民财十万贯那！晁天王和军师劫富济贫有错吗！你为何如此相逼！”
　　“我——”杨志语塞。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武松鲁智深等，宋江也不禁想分心去听。
　　“雪傲要说我也参与过截取生辰纲你信吗？当年我百里追踪你们，是我把所有消息都报给晁天王和吴军师的，哥哥是不是也该逼我自尽？”雪傲紧盯他的眼睛。
　　杨志听了，呆在当场。
　　“杨大哥，雪傲知道你想去边关杀出功名，但是朝廷奸佞当道让好人无路可走，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着，雪傲脑中突然蹦出一个人名，说出这个人后她就不是孤军奋战了。“杨大哥难道不知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的事情吗？”
　　武松忽而想到，“卢员外是我师兄，他当年在外出征却被童贯陷害险些儿身亡。”
　　雪傲接到，“卢员外血洒疆场最后只得到了什么？杨大哥自觉武艺比卢员外又如何呢？”
　　杨志经吴用举动的震撼和雪傲的话，满心都是愧疚，手足无措。雪傲狠瞪他一眼，便随宋江出去。
　　杨志那时确实被雪傲唬住了，但这似乎不应该。这原因，只能后面让他自己诉说了。
　　鲁智深要吴用在二龙山上修养，便找了个干净屋子，将吴用抬上床，处理好伤势后，只鲁智深留下，与宋江雪傲一同等候吴用醒来。
　　武松有些急着想与雪傲相诉，却见她仍在屋中等候，无奈离去。

　　夜幕降临。
　　见吴用如此长时间未醒来，雪傲本平静的心又担心起来。不过，当三人看到吴用睁开眼时，都松了口气。
　　“兄长，今日之事万不可责怪杨志兄弟，这是我与他的过节，于情于理都该有个了断。”他轻声说道，带着浓重的疲惫。
　　他扭头看向雪傲，送过一个赞赏的眼神。
　　鲁智深见吴用如此胸襟宽广，越来越觉得无地自容，便向宋江辞行，宋江起身相送。
　　雪傲见宋江送鲁智深出了门，便回神悄声对吴用道，“军师布的好局！”
　　吴用微微一怔，叹口气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雪傲点点头，“一开始看军师言语蹊跷，雪傲便心疑，直到我叫武二哥拉住军师时，才明白过来。”
　　“只是，军师如此伤身体，万一出了意外……”
　　吴用苦笑一声，“开始布局时，只是想激怒杨志，让他羞辱我，中间再伺机应变，找机会打动他，如果我不激他，他未必会逼我，也就不可能解这个梁子。”
　　“那军师可曾料到过要伤自己？”
　　“虽然他肯定不会杀了公明哥哥，但我肯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若无你的帮助，我自然不敢这么做。你让武行者拉我，我再……”
　　雪傲呵呵一笑，她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吴用借着武松的力道拨偏刀锋，控制着躲开了要害，晕倒，只是因为比较疼。
　　“可是——”雪傲又想到，“军师可料到，鲁大师心里愧疚得很，刚才我便一直在观察，这样一来，他更觉得对不起我们，更不可能跟着我们上山了。”
　　吴用听罢，笑道，“雪傲可记得我早说过的，带你前来，总有好处。”
　　雪傲明白了，吴用是要将下面的调解任务，交给自己了。
　　门吱呀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却见宋江正在门外。
　　“军师万不可再如此，局虽然布得好，但梁山不能没有军师啊。”他走到吴用床前说道。
　　“劳哥哥牵挂了。”
　　宋江回过头来看着雪傲，微微一笑，“雪傲休息去吧，今日本该是你与武松贤弟重逢之日，眼下也无什么公事，你二人可以好好叙叙了。”
　　雪傲刚想要找办法脱身，宋江就如此说话，不禁心头一喜，“谢公明哥哥。”
　　然而刚刚出了门，她又停住了脚——两年没见了，况且今天吴用杨志又出了这等事情，他们还能像以前一般相知相爱吗？
　　她又该去哪里找他？这偌大的山寨……
　　天空上飘起了雪花，打在雪傲烧得通红的脸上，融化掉。
　　重逢道中崎多坎，踌躇路上愁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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