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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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晴这胃病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来得急，走得却慢，经过一番调养，胃疼是减缓了，身子还是很虚弱，喝个水都喘得厉害，坐在病床上耷拉着眼皮，不是翻杂志就是睡觉，整个人都显得很低沉。

　　下班后的安呈很长来，坐在桌面给他剥桔子什么的，倒也是个伴。

　　同事们来了又走，都是慰问肖晴的。人再多也就是走个形式，礼物却带了很多，花花绿绿的摆了一桌，加上安呈的，简直要从四方的桌面上掉下来

　　最后来的是夏黎宣，他的表情很匆忙，看到肖晴的时候，倒是平静了下来。

　　自从夏黎宣那天走后，这还是第一次来，中间已经隔了快一周。

　　这差不多是安呈第一次见到肖晴的弟弟，两人简单的打了招呼，肖晴就搬了凳子坐在肖晴床边，争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开口就叫：“肖晴……”

　　夏黎宣长得高，腰板也很直，坐在那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就只看到肖晴额前垂下的头发和下面露出的尖尖的下巴。

　　肖晴不说话吗，夏黎宣就握住肖晴放在被子上的手，“你好像瘦了很多，是医院的饭菜不合胃口吗？有没有按时吃药？”

　　夏黎宣这个样子就显得特别乖巧，记得从前肖晴只要感冒发烧，夏黎宣都会陪在床前，也不吵闹，像个小大人似的煮粥给肖晴喝，提醒他吃药，握着他的手，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担心的表情。
　　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少年的目光那么关切，有那么一刹那肖晴仿佛觉得这是在从前。他抬起头，伸手去摸少年的脸，非常地缓慢。
　　这么多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当初的小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但肖晴觉得那些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明明是很平常的生活琐碎，却都记得那么清晰地印刻在记忆中。

　　摔倒后铺在地上变脏的脸蛋；从拉着的小手上传来的温度非常温暖；放学后一同回家的宁静街道，路旁的树上开满了粉色的桃花；街角处买给他的章鱼烧还冒着热气；开心地吃下明明做得一团糟的食物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佳肴；因为怕鬼而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祈求着要一起睡；在考了满分的试卷上带着几分自豪地签下字；节日里绽放在夜空的巨大焰火，绚丽的条纹掩映一片欢声笑语；乖巧地枕在怀中听故事的样子；在校门口看到哥哥就开心地张开胳膊跑过来；盛夏里对着生日蛋糕许下愿望的认真……

　　肖晴不是记忆太好了，而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一个人身上，亲情也好，爱情也好，这种“他”就是自己的全世界的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男人缓缓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手指上清晰地传来对方的温度。
　　他望着他最珍惜的少年，终于开口道：“留下来吧。”

　　“肖晴……”
　　他总是喜欢用这种软软的声音叫他，每次肖晴也总是心软。

　　“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那些事情就当没有过，我们还是亲人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悲伤，他调转目光，斜斜地看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吗？”

　　“我知道你很为难，你还这么小，我却让你面对这些事情，一定很害怕吧。”肖晴的声音很平缓，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疲惫，手微微地颤抖着。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爱情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只要你，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

　　少年咬了嘴唇，握住他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

　　肖晴反握住少年的手，望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带着恳求意味的语气：“所以，所以不要离开……”

　　“肖晴，”少年稍微一用力，手就挣脱开来，他没有转过头，只是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挡了明亮的眸子。
　　手里一空，肖晴一愣之下，就只听少年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弟弟了。”

　　肖晴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响，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样，抑制不住地：“为什么！”
　　“本爱就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夏黎宣低缓而清晰地，“本来就是领养的的，现在我真正的父母已经找到了，所以……”

　　“所以就可以不要我这个冒牌的了是吗？”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决绝，肖晴气得直哆嗦，大病初愈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下子更变得苍白，脸嘴唇都是淡淡的。

　　少年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终于强硬地别过头去。

　　肖晴挣扎着将歪过去的身子坐好，情绪很激动：“你怎么能这样，就算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但，至少……我父母把你从孤儿院领回来，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对不起。”他摇了摇头，显然也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声音却平静地：“你为我做过的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可是我有我必须离开的理由。”
　　肖晴颓然，“原来，我对你而言，就只是“有恩与你”吗……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夏黎宣拿过他的背包，从里面的小夹层里翻出了什么放在桌子上，没有去看肖晴，只是道：“我后天就走了，和妈妈一起回美国。这是公寓的钥匙，我把它放在这里了，还有这张是……”

　　“我不允许，我不会答应的。”打断少年的话，看到那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肖晴整个心都凉了，“什么后天，回哪里去？那么繁琐的手续，只有一方怎么能办成？开什么玩笑！”

　　“肖晴，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只要有我签字，一切都很快的。”

　　顿了顿，少年带着悲伤地看着肖晴，“你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懂呢，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来看待。”

　　不是的，正常来说不会这么快，也不是这样子的程序，那边一定有让程序简单化的手法。

　　而他就没有能力这样做，拼了命地往上爬，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关键时刻却总还是输人一筹。

　　肖晴转过脸去，看着自己的手，“我知道你的心境很高，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或许现在是那边的生活条件好，但是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你能不能选择我呢？”

　　夏黎宣握紧了手，“我只是想离开你，回到真正的父母身边去而已，你什么都能给我，难道能给我真正的亲人吗？肖晴我已经不是你的弟弟了，我已经不需要由你来管教了。”

　　少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扎在他的心上。

　　到底是为什么当初亲昵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以为十年的感情能够超越一切，还以为真的会如同真正的亲人那样会永远相伴。夏黎宣他喜欢女孩子，那么爱情可以不要，但至少可以作为亲人在一起，自己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原来根本不是那样，到头来，那个寄托了他所有感情，全心全意对待的少年，还是选择离开。
　　他什么都控制不了，他们整整十年的感情，竟然不足以让少年停留哪怕一秒。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为什么！

　　（+肖晴要增大支票面额）

　　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安呈，即使作为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只见肖晴“呼”地一声扬起了手。

　　高大秀丽的少年紧紧地闭上眼睛，是真的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巴掌。
　　安呈定在原地呆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氛瞬间凝固。

　　然而奋力扬起的手高举在半空中很久都没有落下。
　　肖晴瞪着少年，情绪很激动地大口地喘气，终于还是一根根地将手指弯曲，最后握成拳，硬生生地放了下来。

　　迟迟没有预期的声响，少年睁开眼睛，差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可能真的打下去，根本，根本就没有办法下手……”肖晴慢慢地转过头，睁大了眼睛，却再也不肯看少年一眼。

　　想要伸过手去搂住他的肩膀，可还是没有任何举动。
　　久久的安静中，但少年最终还是站起了身，“肖晴，我要走了。”

　　男人仍旧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白色的被褥，死了心般地。

　　“你都不愿意看我最后一眼吗？”

　　……

　　“再见了，肖晴。”

　　天马上就要黑了，最后一缕晚霞留恋般地照映在墙壁上迟迟不肯消失，而肖晴知道少年是真的永远的离开了。

　　疲惫地慢慢倒在床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

　　不过没关系，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吧，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安呈无声地坐到床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安慰眼前的男人，只是用手扶住了他，希望哪怕他能有一点点缓解也好。

　　安呈试探着对他说话：“要不要吃点东西，午饭就没吃，现在一定很饿，要不然喝点水……肖晴，你，你不要这样，可是我也知道你很难受……”
　　只要说话就好了，可他太静了，安呈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肖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没关系……”

　　哭？
　　开玩笑，怎么可能会哭，才没有那么软弱呢。

　　走了一个人而已，自己又不少块肉，过几天病好了还照样上班，臭着脸去开会，用全部的经历去工作。
　　一个人还图得轻松呢。

　　只不过是眼睛里有些潮气而已，还不至于让它流下来。

　　只是在一片模糊中，肖晴觉得，自己真的好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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