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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新妇,当窗红泪洒
一
入夜,璎珞来服侍我卸妆就寝。
“流苏呢?”我淡淡问,其实也并非当真想知道流苏在何处,只是想同人正常地说说话而已。
“庄主有事吩咐她去了。”璎珞毕恭毕敬答。一听到那人我便没了继续谈话的欲望。
“小姐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生活么?”安静了半晌,璎珞忽然问我。
我透过昏黄的铜镜凝视了她良久,方才问:“你以为呢?”
“奴婢以为,庄主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天下的女子都巴不得做庄主夫人。”她说得吞吞吐吐,想来定是在心里头反复权衡当讲不当讲。
“若是换做你,你可欢喜?”我回头问她。
“奴婢不敢。”璎珞低头。
“我有自己的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更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我并非谁的替身。被强迫活成另外一个人,换做谁也不会觉得幸运。”我定定的看着她道:“自由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东西,你懂么?”
再次陷入沉默,半晌,璎珞抖着声音问:“若,若是小姐当真不快乐的话,为何……不想着逃走?”
我心头一紧,不曾想她会如此问。细想来,她指不定是在试探我,遂无奈苦笑道:“我对此地根本不熟,如何逃得了?想也是白想罢了。”
“或许……”璎珞说着,流苏忽而推门走了进来,璎珞急忙缄口。流苏探寻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来吧,你去看看热水备好了没?”
“是。”璎珞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走了出去。
二
我依旧不敢熟睡,直觉告诉我,那人今夜还会再来。躺在床上,想起璎珞问我为何不逃,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昨日留心观察了一番,庄里庭院交错,阡陌纵横,人丁往来不绝,白日在他们眼皮底下我根本没有机会。夜间我曾试着推窗,结果发现外头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并且每扇窗后皆如是。
正叹息之际,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那人踏着月光从容地踱进屋来。我赶紧翻坐而起,警惕地看着他。
“怎的还不曾睡熟?”他在我身旁坐下,偏头温柔地看向我。
我在心头冷哼,也不知是在提防谁。
他见我不答,叹了口气,伸手将我的头发拢到脑后,道:“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精神。我今夜要处理些事情,便不能过来陪你了。我命流苏璎珞在外头候着,有事便唤她们进来。嗯?”他说着抚了抚我的脸颊,我厌恶地扭头躲开。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起身出门去了。我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方才听他说他今夜不来了,我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这几乎是我来此处后听到的唯一一件聊以慰藉之事。
昨夜几乎没睡,现下心情一放松,我很快便睡熟了。
翌日一早,我被外头刻意压低的絮絮说话声吵醒。坐起身不久门便开了,流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诧异地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我,福身请安过后,她转身出去朝门外之人小声说了句什么,之后十来名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我凝神细看,那些托盘里放着凤冠霞帔,金钗步摇,百花裥裙,大红绣鞋……各各五彩斑斓,华贵艳丽。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们把这些东西拿来我房里作甚?”我叫住身影匆忙的流苏璎珞。
“今日小姐与庄主大喜,奴婢与姐姐奉命替小姐梳妆打扮。”璎珞抿了抿嘴唇,有些无措道。
“大喜?我怎不知?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拿出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吼道。
“谁惹我的长歌生气了?”那个我痛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屋子的侍女慌慌张张跪了一地,那人扫视了一眼,又含笑回头问我:“怎么?喜服不好看?”
“你要成亲可有问过我?”我太阳穴突突地跳,大声质问着他:“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同意?”
他看上去对我的反应很是意外,凝视了我良久,忽而转头喝退那群侍女:“通通给我出去!”众人一刻不敢耽搁,赶紧福身出去。房内登时只剩我与他两人,气氛剑拔弩张。
“我不觉得你除了我以外还能嫁给天下别的男人。”他自信满满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隐忍,大不了一死,他总不会命人将我挫骨扬灰,只要我尸首还在,届时一样可以回仙界。铁定了心思,我索性撕破脸,直视着他道:“你错了,就算天底下只剩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与你。”
“听你这般说,我倒真想杀光天底下别的男人,证实你所言非虚。”他气定神闲地坐下,笑得极其残忍。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眼神中狠戾代替了之前伪装的温柔,冷声道:“从前我便是给了长歌自由,才让她有了背叛我的机会。我真是愚蠢至极,才再次给你自由。”他起身凑近我,一字一顿道:“你莫要想着寻死,你死不了的。相反,你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妄想!”我捏紧拳头道。
“哦?是么?”他诡异地笑笑,迅疾地抬手点了我的穴道,我随即无法动弹。
“但愿你听说过永离谷养的‘相思蛊’。”他朝我挑挑眉,得逞地大笑着离去。
我大约能猜到那蛊的用途,仿佛跌入了冰窖之中,浑身冷得彻骨。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明白恐惧的含义,比如求死不能的绝望。
不多时流苏与璎珞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显然那人已经向她们交代过什么了,她们一言不发地将我移到了妆台前,开始秩序井然地忙活起来。
三
铜镜中赫然多出了一个娇俏身影。
“微姑娘万福。”众侍女皆停下手中的物事给她请安。
“你们竟忙自己的去,莫要管我,我是来祝苏小姐新婚大喜的。”轩微朝众人摆手,娇笑着走到我跟前,细细端详一眼,赞道:“苏小姐风姿不减当年,连我这等女流之辈都要看痴了去呢!”
我浑身僵硬地坐着,毫无反应。
她大约以为我不愿搭理她,撇撇嘴故作不在意道:“你定是不喜我那日言行,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见我仍旧没反应,她似乎有些察觉,转头问流苏:“庄主点了苏小姐的穴道?”
我从镜中见到流苏点了点头。轩微蹙眉愣了一下,又立刻无事般俏皮笑开:“庄主栽培微儿许多年,微儿无以为报,今日庄主与小姐大喜,微儿谨以此物聊表心意,还承望苏小姐不嫌弃!”她说着将一个锦盒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只光滑莹润的白玉手镯,随后她将锦盒递给璎珞。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道:“这是轩慎孝敬苏小姐的,他本也想来,只是他没那胆子。”
“倒不知他送的是何物。我替苏小姐打开瞧瞧吧?”她问我,我当然不能回答,她想了一回,喃喃道:“你应当也有此意!”于是小心翼翼打开了锦囊,取出了一块玉佩。
“原是这个。倒和我送这个是一起的!”轩微撇嘴笑道,“苏小姐可知这玉佩来历?”
见我不答她自己继续道:“有次我与轩慎同谨、晓二位哥哥打赌,谁能拿到琉金最珍贵的宝物便算赢。之后我与轩慎去了琉金王宫,潜入了王上的书房,我一眼便相中了方才的手镯及这块玉佩,便令轩慎拿了。不料轩慎竟看中了王上画的一幅咬了自己尾巴的银蛟图,你说傻不傻?我们因这个争吵起来,差点被宫中的侍卫逮住……”轩微滔滔不绝,我的思路却停在了她说咬了自己尾巴的银蛟那处。而我若是没记错,迟儿曾跟我说过琉金王是在其寿诞之日娶的王后,而那日正是冬至。难道,婴盗在琉金选中的画者是琉金王?
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待我回过神来,轩微早不见了踪影。
四
“糟了,竟把耳坠子忘了!”流苏忽然顿住,焦急地朝璎珞道:“你仔细看着点,我去取耳坠来。”语罢快步出去了。
“入画,你去瞧瞧喜轿来了不曾。花菀去取点子胭脂来。”璎珞此时镇定从容,与平日判若两人。
房里的人不多久便全被她支开了。
“苏小姐不能活动,身上大不舒坦吧?”璎珞担忧问我,又低声道:“我替您解开穴道,只求您莫要惊动了他人。”语罢她在我肩后快速一点,我终于又可以动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到四肢的温热。
“你会武功?”我心生一计,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庄内之人多少都会些。”璎珞一面为我梳头,一面答。
“替我准备一把剪子并一个锦囊吧。我要出嫁了,大哥却不能来。今生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我想剪下一缕头发命人送给他,也算是让他记着他还有这个妹妹。”我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的落寞。
璎珞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命门外候着的丫鬟去拿。没多久那丫鬟果真取了来。
我剪了一缕头发,郑重地放在锦囊里面,赶紧趁璎珞不注意将剪子藏在了袖里。
“小姐把剪子交给奴婢吧,将利器放这屋里不吉利。”璎珞忽而开口道。
“方才忙乱中也忘了放在何处了。不碍事,我不信这些。”
她自镜中惴惴地看了我半晌,忽而转身去关了房门。我不解地看向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奴婢替您嫁吧!”她忽然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开口道。
我愣了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一的反应便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们并无多少时间,流苏她们很快便回来了。”她焦虑地看了一眼房门道。
我这才缓过神来,之前我还质骂她冷血无情,此刻不能说丝毫不动容。然感动归感动,我又如何能自私地用他人的性命换自身自由?
“你不必替我操心,我自有打算。”
“小姐的打算便是用那剪子结束自己的生命么?”璎珞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我。
我一时无语,顿了半晌,才艰涩道:“任何人的命都弥足珍贵,你的也一样。莫要做傻事。”
“小姐以为奴婢这是为您打算么?”她蹲下来与我平视,认真道:“奴婢是在为自己打算。奴婢自幼便长在庄内,一直任人差使,从不曾有过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奴婢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由,也可以预见奴婢此生也奢求不到。”
“可这次不同!”璎珞眼里似有星辰闪烁,“替小姐出嫁是奴婢真心想做之事,在这庄里奴婢见了太多不平事,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事后备受煎熬。这是老天爷给奴婢的一次想做敢做也当真做了的一次机会,奴婢想放自己自由,求小姐成全奴婢!”说着她痴痴地抚着我身上深红的嫁衣,笑道:“何况,奴婢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穿上大红喜服,做一回最美的新嫁娘。小姐认为除了这次,奴婢可还有机会?”
“可用你的命换来的就再不是自由!” 我不住摇头。
“奴婢哪是用命换?奴婢爹娘曾服侍过老庄主,而今的庄主平日里对二老礼让三分,绝不会对我如何,您大可放心。待奴婢老得掉光了牙齿的时候,就把这个壮举讲给小丫头们听,那才真真神气咧!”璎珞陷在想象中笑弯了眼。
“再说,小姐不是讲自由是世间最美妙的东西么?这可是两个人的自由!”璎珞睁大了眼睛朝我道。我脑子里极乱,逃离此处的强烈渴望与对璎珞的歉疚反复煎熬着我。
趁我怔楞之际,璎珞已经开始熟练地替我宽下喜服,再换上了她自己的衣服。眨眼的功夫她便穿戴整齐,手里拿着火红的盖头。
“苏小姐,不,您并非苏小姐。只请记住,过会子奴婢出门后小姐便沿着这屋后的小道一直走,遇到分叉路口便往左拐,最后您便能到古木林,那林子里有个山洞,洞里直通庄外,那是奴婢幼时玩耍时发现的,别的人定是不知的,是以绝不会有人怀疑到那处。今日庄主大喜,大多数家丁都往外头去听候差使了,且那条路本就偏僻,路上再难逢着人。小姐便放心地走,不多时定可安全回去。”璎珞说得好像回去的是自己一般兴奋。
“璎珞……多谢。”我艰涩地吐出,又定定地看着她问:“你不会有事的对么?”
“当然不会!”她蹙眉坚定答。
“璎珞姑娘,喜轿到了。问苏小姐何时能上轿,千万仔细误了吉时!”外头有人敲门道。
“已经好了。你们进来扶苏小姐出去,我把房间收拾了就来。”璎珞朝外喊了一声,在妆台前坐下,再回头笑看了我一眼,真真如夏花般灿烂美丽。随后她迅速替自己蒙上了红盖头。
门被咯吱推开,我赶紧背过身来,假装收拾桌面。
“璎珞姑娘,我们先随苏小姐过去了。”两名丫鬟在后面语道。
我艰难地点点头。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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