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为什么？”这个回答同样惊悚，意味着，好姬打算用己命换她命，李世民不信。
　　“……我想看见，王妃和吴王，白头偕老！”犹豫着，好姬轻轻道。
　　“那你呢？”杨旻，将信将疑。
　　“合二为一，我仍旧在他身边。”这一瞬间，好姬，仿佛历经沧桑。
　　“给皇孙续命，吴王也需要用血吧？”李世民又问，自说自话一般，不待好姬作答，继续说道，“他人并不在洛阳，你如何用？朕猜的不错，大约你事先告诉他，在安州同时安排才行。”
　　“陛下……圣明，洞悉分明！”好姬，不得不承认。
　　“你和他私下通信多久了？”李世民的语气越发的平淡。
　　“……就这一次！”好姬微微开合着樱口，从喉咙的深处发出音来。
　　“一次？哈哈哈……”李世民突然放声大笑道，“一次，我儿就信你？不怕你另有企图？知子莫若父，朕的这个儿子，可不容易糊弄！”
　　“我不知道……”好姬，有些不知所措。
　　“你，果然不会撒谎……你的表现把你出卖的很完整！”李世民仍旧笑意盈盈，只那乌黑的眼眸，逼的好姬不寒而栗：“陛下，有些事小女不能说，但此事与吴王绝无干系，陛下切不要胡乱生疑……”
　　“有没有关系，朕自会核查清楚，言语辩解，多说无益——赵好，事到如今，有句话，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告诉你，我，不想你嫁给阿难，也不会允许你嫁给阿难，你知道吗？”李世民收起笑容，和颜严肃道。
　　“知道……小女始终身世不明，且有‘魅惑’皇子的嫌疑！”好姬，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也许不错，不过朕没有那么浅薄——一直以来，朕不止一次，感觉到在你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很久远很古老的气息，静谧像古石，寒凉似玄冰！朕以为，这种气质，是你久居山林与世隔绝而天成的；所以，退避三舍，予若观火，本来最适合你，也恰是朕对你的欣赏所在——此前，你在大内，也一直如此！可是，这件事，只这一件事——突如其来的‘舍己救人’，太出乎朕对你以往的判断，也太辜负朕对你以往的欣赏。”好姬抿嘴听着，眼里，看不出恐惧和慌张，有一丝愕然，有一丝费解。李世民拧着浓黑的眉峰，又道：“朕一再温言善语，希望你能对朕说实话，可是你没有！个中原因，你不愿说，并不意味朕就完全不知；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你想替吴王担待，所以一皆承应。好儿，你为他做的太多，多到已经超过了底线！袁天罡说你法力惊人，可以改动星轨——这样的你，精通蛊术，为情所困，又做不到置身事外，怎么能侍奉在皇子身边？又怎么能隐然于大内之中？更怎么能周旋于宫廷之间？你会害死他的，就像现在这样！”
　　“可是……可是吴王是陛下的儿子，亲生儿子啊！”好姬露出点滴惶恐，乞望着杨旻，想从她那里得到些许解惑或者安慰的眼神，可是杨旻依然无动于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念，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千年光阴，为何人的认知会有如斯之大的差别！
　　“正因为吴王是朕的亲生骨肉，朕才更加不能留你！不论成败对错……真是个单纯的丫头，可惜了！”李世民，仍是和蔼的。好姬，缄默间，目不转睛的凝视李世民的黑眸，只弱弱的一句：“陛下，会将他怎样？”
　　“……现在还不知道！你给朕出了好大一个难题啊！”李世民，也不知从何说起。四周，一片死寂，偶有九洲池浪拍岸的私语，隐约可闻。
　　“愿赌服输，小女……不，不，小娆，我求你，不要出来……”良久，好姬突然伏地稽首道，岂料语音未毕，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声音也随之扭曲。好姬的瞬间变化，杨旻惊惑之余，立刻敏锐的感觉到气氛异样，连忙推着李世民往外：“二郎，你快走，此地有古怪，不可久留！”
　　李世民虽然同样困惑，甚至内心深处也暗涌出天然的恐惧，但是仍旧固执的不听：“我走，你怎么办？”
　　“二郎，你不要任性逞强，好姬非比寻常！”杨旻焦急不安，使劲把李世民往外推，因为，有些事，妃知而帝不知！
　　“朕是天子，命在北辰，我倒想看看她有什么古怪！而且，朕不能丢下你一人于危境！”李世民目不斜视的冷眼整个人趴在地上的好姬，却搂住杨旻——看起来，好姬十分痛苦，发髻散乱，看不见脸，双手抱头，似乎努力的斗争，拼命的自我抑制。
　　“二郎，你……叫崇敬和祥来进来，殿中不能只有你一人，万一要有个闪失……”杨旻被李世民用力的有些憋闷，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是在央求；李世民看着杨旻，冷静否定道：“旻旻，她果真不同凡响，即使他二人进来也护不住；再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在这时，好姬披头散发，仰天长呼，撕心裂肺，划破长空：“不要……啊……”这一声凄厉，也惊得殿外二人一震，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更加不知该不该不经通禀许可冲进去，顿时陷入进退维谷之中。

　　“李世民，你想要我家皇女的性命，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一个魅影顷刻之间，从好姬身上闪了出来，“蒙娆”虚像显于帝妃面前；而好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昏厥过去了。
　　“鬼魅……”杨旻睁大了眼睛，浑身的毛孔都不禁竖了起来。
　　“哈哈哈，不错，我是‘鬼魅’！”蒙娆大笑道。
　　“朕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鬼’！”李世民此时，反倒莫名兴奋——隋末英雄，什么样的人物他没见过，与“鬼魅”相搏却是第一回！李世民一边紧紧抱住杨旻，一边迅速扫视了自己的周身，伸手一臂长便是兰锜，他的佩剑正架于其上——整个人登时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
　　“‘朕’？！恕蒙娆无状，蒙娆识得可以称‘朕’的人，天下只有一位，却不是你——李世民。”蒙娆报以同样轻蔑的态度。
　　“等等，你呼赵好为‘皇女’，是何道理？莫非赵好是南北前朝的帝族？”杨旻，更想知晓究竟。
　　“南北前朝又是什么龌龊污秽？也配用一个“帝”字？” 蒙娆冷笑道。
　　“我看你手中握剑，直呼帝讳，想必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女鬼，倒不似那般背后阴险，何不刀剑说话？！”李世民放开杨旻，手中宝剑已经出鞘，势不可逆锐不可挡。
　　“那好，废话少说……李世民，你受死吧！”蒙娆将“剑”齐于双眼，略一停顿示意，迅雷不及掩耳，直冲飞刺过去，速度迅猛惊人，大出李世民的防御极限。眼看蒙娆就要得手，好姬醒了，抬起头来，大喝：“蒙娆，你住手！”语落时刻，为时已晚，血染御袍，浸溅利刃！
　　“旻旻，你……”李世民抱着杨旻，鲜艳的黄微花瓣，撒了一地——原来，千钧一发之际，杨旻扑到李世民的怀中，蒙娆的剑刺进了她的脊背。蒙娆也愣住了，杨旻居然能抢在她的前面抵挡她的“湛卢之气”，一般的人根本就做不到！
　　“二郎……”李世民安然无恙，杨旻惨白的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瘫软下去。
　　“旻旻、旻旻，你醒醒、醒醒……”李世民紧紧把杨旻抱在怀中颊，贴着她的脸，连声疾呼，可是杨旻没有反应。李世民双目圆瞪，面色通红，怒火中烧，操起手边沾染着杨旻鲜血的佩剑，向愣在一旁的蒙娆掷去——佩剑命中心脏，贯穿身体而过，蒙娆没有躲闪，凡人伤不了她；可是这一次，她又失算了——一股火灼焰烤的炙热，在佩剑穿身而过的瞬间，从她的胸口蔓延开去，蒙娆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没有血，没有泪，蒙娆只觉得自己正在燃烧，然后蒸发；好姬瞠目片刻，风一般上前抱着蒙娆，失声呼喊：“小娆，小娆……”
　　李世民没有理睬蒙娆和好姬，抱起不省人事的杨旻，快步冲出殿外，直奔主殿内寝。此景此态，殿外二人都大惊失色，竟手足无措：“陛下，这是……”
　　“祥来，快去叫太医，全都叫来，越快越好！”李世民一身的血，焦急暴躁的切齿吩咐道，“崇敬，你进去杀……不，看住赵好！我要叫她生不如死！”
　　杨崇敬急忙承应，提刀入殿，却见好姬也抱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啜泣不已：“小娆、小娆、小娆，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有办法，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是、是……龙渊，怎么会是他的……哈哈哈，命数，真是命数！”蒙娆呢喃着，突然又狂笑起来，笑中，带着哭腔。
　　“小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紫微有天庭佑护，欲伤反受其害！”好姬哭着说道。
　　“天底下，哪有‘姊姊’不佑护‘妹妹’的道理？！当年灵和这样做了，如今我也得这样做……一千年，多么漫长……现在，唯有李恪，才能救皇女于水火……李恪，他，真的是李度吗？”蒙娆捧着好姬的脸，似乎很欣慰。
　　“是，是真的！”好姬重重的点头道
　　“……真好……在骊山行宫，去上郡旅途，我永远也忘不了，尽管只能远远的看着……皇女，其实，其实我……有私心……”蒙娆凄凄的笑道，。
　　“私……私心？”好姬，其实早已觉察；许多年以前，屈灵和依稀也提过。
　　“……原来，原来如此……是蒙娆的非念，明知不可为，还是忍不住……”蒙娆的影像，越来越淡，终于化成飞絮尘埃，随着微漾秋风，缤纷落英，飘散摇曳，只有心语，还回响在殿中……蒙娆手中的“湛卢之气”则渐渐充实，凝结成器，一代青铜名剑“湛卢”再现人间！
　　“小娆，我不生气的，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好姬仰天，双手高举“湛卢”，眺视殿阁的大梁高呼，泪水夺眶而出，从此，她的人生，只有孤单一人，“小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杨崇敬，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问道——面对好姬的怨恨，此时已经变成了悚然！好姬并不理会，抚着湛卢，暗自垂泪，很久才平抚。整好衣裙，理顺乌云，好姬默默的站起身来，怀抱“湛卢”走到杨崇敬身边，木然道：“走吧，去我要去的地方！”
　　“嗯……”杨崇敬仍是心有余悸，没有多说，转身便走在前面引路。好姬跟在他身后，忽然答道：“是人……亦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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