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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神女称遽
顾阿桃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子,招呼各人吃饭。过了这几日,她虽还情绪低落,总算好了许多,也渐渐有了些许笑容。李双双摆好碗筷,想要问问案子进展,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好。正迟疑时,见白玉堂笑道:“双双,你看这个。”
李双双瞟了柳青锋一眼,见他正和蒋平说话,全没理会这边,便清脆地应了一声,才凑过去看。白玉堂两指挟着那幅女子画像,递到她面前。
她这一应声果然引起了柳青锋的注意,不由也往这边看来。见到那画像,柳青锋大吃一惊,急声问道:“哪里来的?”说完又似觉失言,咳了两声,放缓了语气,讪笑道:“我、我是有些奇怪。”
白玉堂转头看向柳青锋,笑道:“柳兄可是认识这女子?”柳青锋干笑道:“认识。哎,五弟你也认识啊,这不就是李姑娘吗?”
李双双端详了那画像一阵,摇头道:“这不是我。不知公子何处得来此画?世上竟有人与我生得这么相似,倒也奇了。”白玉堂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个人非亲非故却长相极似,也算不得多奇怪。”李双双点头道:“那也是。只是要碰见彼此,又更难得了些。我见到这画像,已是十分有缘,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位姐姐是谁。”
蒋平伸指抽过画像,细细看了一番,抬头道:“我虽不知这女子是谁,但想必和神女教有些关系。”白玉堂一愕,道:“神女教?那是什么?”蒋平把画像还了给他,道:“是个隐秘的教派,素来不理会江湖事的。二十多年前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教中有人被同门追杀,四处躲藏,这才泄了行踪。追兵也不擅扰他人,但只要有谁敢收留这人,哪怕是不知情的,也定是格杀勿论。”白玉堂怒道:“就算那人犯了滔天大罪,又怎能累及无辜?”蒋平道:“这我也不清楚。前前后后死了几百人,小一点的教派被灭门的就有五六个。”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问道:“何以见得这女子和神女教有关呢?”蒋平道:“当时那些追兵虽然凶悍,终究不是天下无敌。有几次惹到了打不过的人,也有死伤的,只是后来暗中下毒下蛊报复了回去。据见过的人说,尸体和伤者不分男女,小臂上都有一个朱红印记,就好像处子的守宫砂,只不过是弯月形的。”他指了指画像。众人凝目瞧去,果然那女子右臂上有一弯月标记,只是被衣袖遮住,不甚分明。
“后来怎样?”白玉堂盯着那印记,又问。蒋平道:“后来越闹越大,从些九流的小门派闹到了少林,连官府也惊动了。神女教死伤过多,终于偃旗息鼓,但他们追的那人还是没能逃过。最后那一战简直是日月无光。那人躲在少林方丈背后,教中人围了一圈,最外面是几乎半个武林。方丈慈悲为怀,想要化解此厄,无奈言语不和,没能成功,只得出手,以一人之力对抗神女教十数个高手,余人纵然想帮,却也插不下手去。”他边说边摇着头,神情也有些恍惚,“据说直到三天后,嵩山脚下的泉水还是红的。那人究竟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顾阿桃连连叹息,想是不忍闻这惨剧;李双双也闭上了眼,不敢再看那画像。白玉堂长长出了口气,道:“这样大的事,我竟从来没听过。”蒋平道:“你那时还没生下来呢。老一辈的人死的死了,活着的也不愿再提,若非见到这画像,我也不想再说神女教这三个字。况且你又素来不喜欢问人过去的,就算和知情者喝一晚上的酒,也谈不到这些。”
“四哥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当时……”白玉堂抬眼看着蒋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蒋平叹道:“我倒没有亲历。当时我也还是个小娃娃,自然不够格去围战。不过我有个师叔义愤填膺,闻听约战,独自去了嵩山。只是因为不知深浅,站得近了些,被真气带到,就此武功全失,险些连命也没保住。”
“不说这个了,吃饭吧。”顾阿桃见气氛过于凝重,赶紧打岔。几人都连声称是,拿起了碗筷。李双双挟了一筷子白菜,正要送往嘴里,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才意识到,从蒋平开始说神女教到现在,柳青锋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作为唯一起到点作用的“大夫”,白玉堂已然能在冯府进出自如。当然,主要是因为冯念瑶迫切地希望展昭快些好起来,下人们不敢违逆小姐意思。冯平还要倚仗展昭洗脱杀人罪名,对冯念瑶全不矜持的行为也就毫不理会,甚至还有那么几分赞同的意思。林栋、林梁二人见冯念瑶如此关心展昭,很是不愉,却也不能怎么样。
因此这晚白玉堂来的时候,林家兄弟的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因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冯念瑶拖离展昭的房间。冯念瑶虽有些不满,但怕耽误治疗,还是乖乖走了。
“有何消息?”展昭半靠在床头笑问。白玉堂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十分平板地把蒋平的话略略重复了一遍。展昭听着听着,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到最后说完时,才长叹了一声。
白玉堂嫌弃地扫了一眼冯念瑶坐过的椅子,在展昭身边坐了下来。展昭往床里让了点,道:“神女教……神女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那林家兄弟虽然还算有两下子,却也仅仅只是两下子而已,怎会和这样一个邪教有关呢?”白玉堂道:“你怎知他们功夫底细?就因为挨了顿打?”展昭道:“那也不全是。那时我收着力,自然也探不明。不过昨天半夜,他们来过。”白玉堂一怔,道:“来做什么?”展昭笑了笑,道:“来杀我。”
“什么?”白玉堂差点叫了出来,又赶紧压下了声音。展昭道:“是啊,我睡到一半,听见门响,立时醒了过来。他二人脚步虽轻,也没说话,却还是被我听了出来。其中一个用绢帕蘸了水,上来蒙住我口鼻;另一个按住我手脚防止挣扎。想必是要做出伤重而死的假象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此刻也好端端坐在这里,白玉堂却不禁出了一头汗,一把捏住展昭下巴掰向自己,低声喝道:“你这呆猫,什么毛病?就由得他们折腾?”展昭握住他那只手,微笑道:“我当然不由得他们折腾。但若直接制住了,只怕有什么事情问不出来。所以我就……”
白玉堂十分不满他话说一半,正要追问,忽觉捏着展昭下巴的那只手针扎般剧痛,随即缓了下来,不禁愕然,吃吃地道:“你……你……”展昭替他揉着手道:“可有吓着你?”白玉堂嗤地一声,不屑道:“这岂能吓到我,只不过有些意外罢了。”展昭道:“他们吃痛,立即就跳了开去。我随后滚动挣扎一番,抖开绢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喘着气坐起来。他们匆忙间随口扯了个理由,说听见我房中有异声,进来见我大汗淋漓,遂帮我擦汗来着。我说伤势变化,体内真气乱窜,自己也制不住,惊了二位,反倒向他们致歉。他们自然连声逊谢,说我既然无事,也不便多打扰,就此走了。”
他口中说着,手上也一直没停下,想来自己也知方才运劲,白玉堂全无防备,这一下痛得不轻。白玉堂颇有几分瞠目结舌地任他揉着,半晌才笑了出来,道:“那种情况,你脑子倒转得快。”展昭道:“这还要多谢白兄才是。”白玉堂奇道:“关我什么事?”展昭道:“你忘了,那年你闹了皇宫,卢岛主气急败坏,要家法处置。找到你时,你正与我比剑,瞟见他满面怒气地冲进府来,当下卖个破绽,假作落败,还装走火入魔。卢岛主吓得半死,自然不提惩罚,只求先治好了你。你是逃过了,我却被你四位哥哥八道目光烧了个坐立难安手足无措。”
提及这件旧事,白玉堂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可真真委屈你了。只不过我当时见你狼狈万状,可是开心得很,惭愧惭愧。”展昭微笑道:“我呼吸既困难,又不能打草惊蛇,忽然间想到此事,才有了那对付方法。因此实在是要多谢你。”
两人相对大笑。虽都压低了声音,却极是畅怀。白玉堂手上痛感已消,突然心中一动:“口鼻被捂,毕竟支撑不了多久,几乎算得上是生死关头了。这猫儿常说为青天而仗剑一方,这时候竟然不想官家不想包大人,却想到我……”这样一想,不觉有些发痴,瞧着展昭的侧脸出了神。
展昭觉到异样,转头问:“你怎么了?”白玉堂听而不闻,只管继续呆呆看着。展昭垂下眼睑,不再说话,唇边悄然浮起一丝浅笑。
这夜轮到柳青锋守在李家,蒋平独自回了客栈。已将入冬,顾阿桃也不忍他在外屋,遂教李双双与自己同住,空出间房给他。又将旧的薄被拆了几床,叠在一起,缝作一床较厚的,聊以为他御寒。柳青锋称谢接过,闭了房门。
李家卧屋原就只得两间,其中一间自然是顾阿桃与先夫所居,另一间是孩子们的居所。这间屋中有两张床,一张窄小,是李双双所卧;另一张则是通铺,供与六个男孩。柳青锋究竟不便睡在少女卧榻之上,故将被子放上通铺,整理起来。
抖起床单,却见枕头下面压着一本簿子。柳青锋好奇地拿过,翻开一看,却是不知哪个幼童习字之用。只见里面歪歪斜斜,写的都是些诗赋名句,一句里面总有两三个错字。错字都被圈了出来,旁边是正确写法,却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那改正的字虽也不甚好,但小小的挤在一块,状似含羞,显是女子手笔,想来是李双双替弟弟纠正功课。翻到后面,隔了好几页空白,那女子笔迹淡淡地书了一行:爹爹,我们想你。
“那是三儿的。”门口忽然传来声音,把柳青锋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李双双端着茶过来。他心神恍惚,竟未发现。李双双将茶放到案上,从他手中取过那本簿子,低声道:“我原也不识字,爹爹请了先生教他们,我也就跟着认了几个。他们写错了,我也是照着书上一笔笔描来替他们改,全不知什么意思。”她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的句子叹道,“爹爹病重过世,我和娘忙于纺纱还债,连伤心也顾不得。所幸他们都懂事,虽限于年纪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不会添乱。我想,等弟弟们都长成了,娘也可以过上些好日子,于是干起活来也有了盼头……早知有今日,我、我何必死也不从……那冯老爷虽然妻妾成群,不见得待我多好,总算是衣食无忧,更不会为难他们……是我害了……”
她说到这里已然哽咽,再说不下去。柳青锋本就百感交集,她这一落泪,再也把持不住,冲口便道:“我知道谁是凶手。”
“什么?”李双双愕然抬头,目中水光滢然。柳青锋踌躇再三,欲言又止。李双双急道:“柳恩公,你若知道,求你告诉我。就算报不了仇,好歹知道对方是谁,死也瞑目。”说着跪了下来。
柳青锋急忙扶起她,闭了闭眼,一咬牙道:“是展昭。”
李双双吃惊地睁大了眼。柳青锋不再看她,一口气道:“不错,是展昭。实不相瞒,五弟拿来的画像中的女子我认识,就是神女教圣姑。五弟虽未说从何得来,可是他这几日天天去冯府,那里除了展昭没人与江湖有涉,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那位四哥,前晚守夜,被人打昏,后来发现你弟弟的坟茔被动过了。他虽没看见是谁,但能打昏他又不伤他的,如今信阳除了展昭也没第二个。你想,若不是展昭,他为何要半夜偷偷跑来动那坟茔呢,必是怕我们后来想起复查,因此先去毁灭证据。”
“可是、可是我家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李双双实在想不明白。柳青锋道:“他既与神女教有关,哪里还需要什么缘由?江湖中人一向厌恶官府,他若不是神女教余党,深恨当年官府助过少林寺,又怎会自毁名声,投入鹰犬门下?”
展昭究竟何等样人,李双双毕竟不知。听了这一席话,已信了八成,当即哭道:“我一介弱女怎是他敌手,还求柳恩公相助。”柳青锋道:“你放心。”
窗外秋风怒号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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