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寻你

作者: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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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4 章独奏与叹息


      这个动作,笨拙,原始,毫无技巧可言。它不是舞台上精心设计的姿态,不是成年人之间充满力量的握手,甚至不是恋人十指相扣的甜蜜。它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动作,简单到像两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的森林里,只能用手指紧紧勾住彼此,确认对方还在,确认前行的路上不是独自一人。
      但它却在此刻,承载了千言万语。
      是“我在这里”。
      是“别怕”。
      是“我们一起”。
      是“无论如何”。
      是穿越了雷雨夜的拥抱,是琴房里汗流浃背的磨合,是桂花糖糕的甜与泪,是医院走廊里无声的支撑,是无数个日夜的相依为命,是所有说不出口的承诺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凝结成的,最质朴、也最坚不可摧的锚点。
      就在这聚光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在成人世界庄严而残酷的竞技场入口,在命运即将对他们做出又一次评判的关口前,他们用两根轻轻勾连的小指,完成了一场只属于彼此的、沉默的加冕礼。
      孟灾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次,空气顺利地进入了肺叶,带着尘埃的味道,也带着身边人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他胃部的痉挛渐渐平复,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无序的狂乱,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沉稳的搏动。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用自己小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余逝指尖的一顿,随即,那根小指也回应般地,更紧、更实在地,勾缠了上来。
      两个冰冷的指尖,紧紧相贴,交换着细微的战栗,也交换着无声的勇气。
      前台的掌声又一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久久不息。这意味着,上一位选手的表演结束了,评委正在打分,主持人正在串场。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幕布旁的工作人员开始无声地打手势,示意他们准备上场。
      孟灾和余逝几乎是同时,松开了那勾缠的小指。
      动作很轻,很自然,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黑暗中的一个错觉。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孟灾最后看了一眼余逝。余逝也正好抬眼望向他。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对方的身影,也燃烧着同样一簇冷静而炽烈的火焰。那里面,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的平静,和一种要将所有过往、所有挣扎、所有情感,都倾注于接下来几分钟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们同时,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转过身,肩并着肩,迈开脚步,朝着那厚重幕布边缘泄露出的、刺眼的光亮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后台响起,沉稳,坚定,一步步,走向属于他们的战场。
      两根曾短暂勾连的小指,垂在身侧,微微蜷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而他们的心跳,在胸腔深处,以完全一致的、沉稳有力的节奏,搏动着。
      准备好了。
      无论前方是鲜花掌声,还是寂静无声。
      他们,一起上场。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礼貌和审视。评委席上,几位音乐界的前辈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台下的观众席黑压压一片,目光汇聚而来,带着好奇、期待,或许还有一丝挑剔。
      就是在这片混杂的、巨大的压力场中,就在孟灾和余逝刚刚在舞台中央站定,正要微微鞠躬致意的那一刻——
      “咣当!”
      一声突兀的、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响声,从前排观众席爆开。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从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旁边的椅子。是邹禹寒。
      他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制造了多大动静,也没在意周围瞬间投来的、带着不满和诧异的目光。他站得笔直,面对着台上明显怔住的孟灾和余逝,咧开一个招牌式的、灿烂到有点傻气的笑容,然后——
      “啪!啪!啪!”
      他用尽全身力气,鼓起掌来。不是那种礼貌性的、象征性的掌声,而是用整个手掌全力相击,发出响亮、清脆、甚至有些莽撞的、孤零零的掌声。
      “好!加油!孟灾!余逝!牛逼——!!!”
      他还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激情,瞬间盖过了稀稀落落的礼貌掌声,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甚至带了点回音。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时宜的举动,让整个音乐厅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评委们皱起了眉头,前排的观众纷纷侧目,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和议论。
      孟灾和余逝站在台上,也完全愣住了。孟灾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僵在嘴角,余逝原本沉静无波的眼神也闪过一丝错愕。他们看着台下那个像标枪一样杵着、还在用力鼓掌、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但邹禹寒毫不在意。他还在拍,还在喊,脸都涨红了,眼神亮得惊人,直直地望着台上,里面没有任何戏谑或玩笑,只有一种纯粹的、滚烫的、近乎莽撞的支持。
      “加油!哥们儿!上啊!”
      他又吼了一声,然后,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黑压压的、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观众,双臂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煽动性的手势,仿佛在说:“都愣着干嘛?!鼓掌啊!”
      也许是这过于“二”的举动自带某种传染性,也许是台上的两个少年在短暂错愕后,迅速调整了状态,那瞬间的僵硬和尴尬,反而让他们显得更加真实。前排有几个和他们年纪相仿、显然是同学或朋友的年轻人,在邹禹寒的“带动”下,先是憋着笑,然后也跟着“哗啦啦”地站了起来,用力鼓起掌,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
      “第七中学!加油!”
      不知谁喊了一句,立刻点燃了更多来自同一个学校、或单纯被气氛感染的观众。掌声从零星,迅速蔓延开来,如同被点燃的野火,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一股热烈、真诚的声浪,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评委席上,那位最年长的评委,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嘴角甚至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年轻人嘛。
      而台上,孟灾和余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一丝无奈又好笑的暖意。孟灾轻轻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丝紧张,仿佛也随着邹禹寒那声突兀的“牛逼”和这突如其来的、热烈的掌声,烟消云散了。余逝则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却真实无比的、放松的弧度。
      他们同时转身,面向钢琴和小提琴,背对着那如潮的掌声和目光。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彼此,和眼前的乐器。
      孟灾在琴凳上坐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琴键。余逝将琴托抵在肩窝,抬起琴弓。
      他们没有再看向对方,也没有去看台下那个依旧站得笔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家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刚才那瞬间的滑稽、尴尬、温暖与支持,像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堤坝,帮他们抵御了最初、也是最凶猛的那一波紧张巨浪。此刻,他们心中只剩下音乐,和彼此。
      孟灾抬起手,落下。
      灯光,如同最纯粹的熔金,从高处倾泻而下,将舞台中央那一方天地,与观众席的昏暗彻底割裂开来。空气在光柱中凝滞,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一场被时光定格的、金色的雪。巨大的三角钢琴泛着冷冽的、内敛的光泽,小提琴的琴身则流淌着温润的、琥珀般的色泽。
      孟灾的手指悬停在琴键上方,指尖能感觉到象牙微凉的触感。他缓缓吸进一口气,那气流穿过喉咙,沉入丹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然后,落下。
      第一个音符,如同寂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清脆,孤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决绝地,撞破了音乐厅里令人窒息的等待。涟漪尚未漾开,另一道声音便切入了,是余逝的小提琴。那声音不像流淌,更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从最深的夜色中升起,带着宿命般的、缠绵的哀伤,精准地缠绕上钢琴那孤独的颤音。
      然后,第二个音符,第三个……乐章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起初是慢板,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的两个盲人。孟灾的琴声是基石,是大地,是承载着所有沉重与沉默的土壤,每一个和弦都沉稳、浑厚,带着一种隐忍的力量。余逝的琴弓则在琴弦上舞蹈,是风,是水,是游走在土壤缝隙间、寻求着破土而出的、挣扎的生命力。旋律并不华丽,甚至有些艰涩,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嶙峋的碎石上,带着痛楚,也带着绝不回头的倔强。
      进入快板。节奏骤然加快,音符变得密集而急促,如同夏日午后骤然而至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落。孟灾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跑动,指尖与琴键的碰撞不再是触碰,而是一场场短兵相接的搏杀。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在聚光灯下闪着细碎的光。他不再只是“看”着琴键,不再只是“听”着琴声。他眼前浮现的,是母亲那张因愤怒和病痛而扭曲的脸,是父亲摔门而去时决绝的背影,是那个破碎的家在记忆深处留下的、永难磨灭的裂痕。那些尖锐的争吵声、破碎的瓷片、压抑的哭泣……所有被他强行封存的过往,此刻都随着指尖的奔腾,化作了最激烈的琶音,最不和谐的和弦,以音乐的形式,咆哮着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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