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流言如同藤蔓，在初夏潮湿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疯长，如今已爬满了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二年级的每个角落。苏默与林晚晴的名字，被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再是隐秘的猜测，而是近乎公开的“事实”。

　　走在去教室的林荫道上，苏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多了。那些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或探究，更多了几分善意的打量，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课间休息时，当他独自坐在角落，偶尔会有平时并不熟悉的同学主动过来搭话，话题总能七拐八绕地引到林晚晴身上；在文学社，社员们讨论活动时，会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两人视为一个整体来征求意见。

　　这种被放置在“焦点”之下的感觉，起初让苏默如坐针毡，恨不能再次缩回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但林晚晴的态度，像一块定海神针。她依旧坦然，面对旁人的打趣，她既不羞恼否认，也不刻意承认，只是用那种一贯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应对过去，仿佛那些议论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激不起她心底真正的波澜。

　　她的平静，像一种无声的力量，渐渐感染了苏默。

　　这天下午，是现代汉语课。讲台上，老师正在分析一个复杂的语法结构。苏默坐在后排，习惯性地微低着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录着要点。

　　忽然，前排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是林晚晴。她似乎忘了带修正液，写错了一个字，正微微蹙眉，小声地向旁边的同桌借用。她的同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带。

　　就在这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苏默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笔袋里，拿出了他那瓶用得只剩小半的、最普通的白色修正液，从桌子底下，轻轻递到了前方，放在了林晚晴手边的桌角。

　　这个动作并不算大，但在一个大部分同学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午后课堂上，却显得格外清晰。附近几个同学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带着了然的、甚至有些促狭的笑意。

　　林晚晴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瓶突然出现的修正液，随即侧过半边脸，目光向后扫来，与苏默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为了然，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感谢，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她没有说话，只是自然地拿起修正液，小心地涂改掉那个错字。

　　而苏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这个近乎“宣示”的举动后，预想中的慌乱和羞赧却没有立刻袭来。他看着她回过头去继续听课的、平静的侧影，看着她对自己展露的那个毫无芥蒂的笑容，胸腔里被一种奇异的、温热的勇气所填充。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低下头，而是迎着周围那几个同学带着笑意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几个同学似乎也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也回以更友善的笑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苏默心中滋生。原来，坦然地站在她身边，接受众人的注视，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可怕。当他自己不再躲闪，别人的目光似乎也失去了那份咄咄逼人的力量。

　　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苏默照例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当他走到教室门口时，发现林晚晴正站在那里，似乎也是在等人。她身边还围着两个平时要好的女同学，正笑嘻嘻地跟她说着什么。

　　看到苏默出来，那两个女同学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容更加意味深长，其中一人还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晚晴。

　　若是以前，苏默定会面红耳赤，恨不得绕道而行。但此刻，他脚步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向前走去。

　　林晚晴也看到了他，她对女伴们说了句什么，那两个女生便嬉笑着先走了。她独自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

　　“刚才，谢谢你。”她指的是修正液，语气自然。

　　“……不客气。”苏默应道，声音还算平稳。

　　两人很自然地并肩向楼下走去。楼梯间里人来人往，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苏默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还是有些发热，但他努力挺直了背脊，没有刻意加快或放慢脚步，只是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

　　“下周的《诗经》报告，”林晚晴一边下楼梯，一边跟他讨论着课业，“李教授要求做课堂展示，我们得准备一下提纲。”

　　“好。”苏默点头，“我晚上把资料再梳理一遍。”

　　“嗯，那我们明天下午没课的时候，再对一下？”她侧头看他，征询他的意见。

　　“好。”他再次应下。

　　简单的对话，寻常的内容，却因为是在周遭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下进行，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他们仿佛在用这种最日常的交流，向所有人，也向彼此，确认着一种崭新的、稳定的关系模式。

　　走到教学楼门口，明亮的阳光倾泻而下。林晚晴要去广播站，苏默则要去图书馆。

　　“那，明天见。”林晚晴在阳光下对他挥了挥手，笑容明亮。

　　“明天见。”苏默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那些曾经让他畏惧不已的目光，此刻似乎都融在了这暖洋洋的光线里，不再具有杀伤力。

　　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像她那样，在人群中永远从容不迫，光芒四射。但他似乎，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不再躲避那些追随她的光芒，而同时映照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对他来说，是比任何一次考试取得好成绩，都更值得纪念的、微小而坚实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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