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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释然
他顿了顿,抬起眼,再次看向庄衡钦,眼神里带着不再挣扎的释然。
“以后的路,看你表现吧。”
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眩晕。
“长生……你……你说真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甚至带上几分哽咽。
“你不恨我了?”
“你……你愿意,愿意试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冷硬阴鸷的模样。
“我想见见序之。”
庄衡钦此刻正被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点头。
“好,我这就安排,他现在就在西院静养,我带你过去。”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对着门外高声吩咐备轿,那急切的样子,仿佛生怕长生下一秒就会反悔。
西院比长生住的地方更显清幽,也更添几分药石的苦涩气味。
房间里,庄承煜靠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整个人瘦脱形,眼窝深陷,脸色是不健康的蜡黄。
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动静,看到长生走进来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亮光。
“长生?”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声音嘶哑尖利,带着病态的亢奋和不敢置信。
“是你吗长生?”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朝着长生的方向徒劳地抓着。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而变成这副模样的庄承煜,心头酸涩难当。
他没有靠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他。
“序之。”他开口,声音很轻。
“长生!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庄承煜急切地喊着,眼神里充满濒临崩溃的占有欲。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你告诉大哥,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序之,对不起。”
庄承煜愣住。
“是我对不起你,诸多纠缠……也是我,对不住你。”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里面盈满水光,但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
“是我搅乱了你的人生,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庄承煜原本癫狂偏激的眼神,在长生那含泪光,充满愧疚和悲戚的注视下瞬间消失。
他看着长生那脆弱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心脏疼得他无法呼吸。
“不……不是……”他慌乱地摇头,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无措,急于否认的仓皇。
“不是你的错,长生,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好,是我没用,护不住你……”
他看着长生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珠,所有的怨恨不甘,都化作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懊悔。
“你别哭,长生,我……我不闹了,我都听你的……”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语无伦次地保证着,眼神里只剩下卑微的乞求。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序之,我们都放下吧。”
“好好养身体,别再……折磨自己了。”
庄承煜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颓然靠回枕头上,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却异常温顺的笑容。
“……好。”
“我答应你,我放下”
“我会好好吃药,好好活着。”
回去后,庄衡钦没有多问西院发生了什么。
长生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没有喝。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看向庄衡钦,语气平静地开口。
“我还想去看看樊将军。”
庄衡钦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长生,等待着他的下文。
长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将自己与樊康平的过往,都简明扼要,坦诚地说了出来。
“……我欠他一个交代。”
庄衡钦听完,沉默许久。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
他看着长生那坦然的神情,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是为了逃离自己而生的,纯粹的请求,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嫉妒,有不悦,但更多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终于肯对自己坦诚了,哪怕是关于另一个男人。
“现在不行,近来商会事务繁杂,与南边几条线路的货运正在关键时候,我抽不开身。”
“等临冬吧,我亲自陪你去,外面太危险了。”
长生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拿起笔。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询问近况,叮嘱保重身体。
最后,他写道:
「……琐事缠身,未能亲至为憾。
待冬日闲暇,定当亲往拜会,面谢昔日关照之情。
望君珍重。」
他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递给庄衡钦。
庄衡钦接过那封轻飘飘却仿佛有千钧重的信,看着长生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将选择权,交了出去。
同时也将一份沉甸甸,关于未来的考卷,塞回庄衡钦手中。
他知道,长生的放下,不是妥协,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审判。
而他,心甘情愿地,接下了这份判决书。
秋日。
谢长生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他依旧常去藏书楼,高大林立的书架能带来安宁。
庄承煜的病养好后,面色红润许多,精神头也足,又恢复了点从前清俊少爷的模样。
他常挨着长生坐下,多半是他说话多些。
有时,长生会指着书上的某个生僻字,庄承煜便凑过去看。
“喏,这个字,葳蕤,草木茂盛枝叶下垂的样子。”
长生顺着他的指尖看,慢慢念:“葳……蕤。”
空气里浮动着细微尘埃,混合着书香,静谧而温和。
有时,长生心情确实不错,会极轻地哼唱几句戏文,没有身段,只是倚在窗边,声音低婉。
只寥寥几句,他便停了。
庄承煜听得入神,半晌才道:“长生,你教我吧?”
长生回头看他,见他眼神恳切,不似作伪,便道:“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我就学这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学。”
于是,长生真的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
庄承煜自幼习文断字,于音律却实在没什么天分,学得磕磕绊绊,调子跑到天边去。
长生偶尔会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重复正确的腔调。
庄承煜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微红,讪讪地笑。
转眼便是中秋。
“今天过节,我给你们做几个菜。”
长生挽起袖子,对跟进来的庄承煜说。
庄承煜一脸新奇,围着料理台转:“你还会这个?”
长生正低头处理一条鲜鱼,闻言头也不抬
庄承煜则摩拳擦掌:“你要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长生也没客气,指派他洗菜。
他哪里做过这个,手忙脚乱,水溅得到处都是,菜叶子也没洗干净,根的泥还沾着。
长生瞥了一眼,没好气说道:“三少爷,您这是洗菜还是玩水呢?这泥巴留着给您添盘底吗?”
庄承煜被他说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回呛:“我,我这不是第一次吗。”
长生手下刀工利落,片着鱼片,不紧不慢地堵他:“是,三少爷您金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可不敢再劳驾您,回头再把糖当盐放了,这一桌子菜还怎么吃?”
“谢长生!你少瞧不起人!”庄承煜气得去扯他围裙带子,“我今日偏要帮忙!”
长生被他扯得一晃,手里的刀差点滑了,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一边儿去,再捣乱晚上没你饭吃。”
“哼!”庄承煜嘟囔着,却也没真再捣乱,只在旁转悠,时不时递个盘子,偷吃一口刚拌好的凉菜,被长生瞪了,就嘻嘻一笑。
傍晚,庄衡钦回来了。
商会,码头,事务繁杂,但近来回大宅的时间明显早了。
他脱下外套,递给仆人,径直走向厨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拌嘴的声音。
“说了这肉要煸出油!”是长生的声音,带着点真实的恼火。
“我看它都快焦了嘛……”庄承煜小声辩解。
“焦什么焦!火候不到才腻人!庄承煜,你再指手画脚就出去!”长生几乎是在磨后槽牙。
庄承煜被他连名带姓一吼,气焰矮了半截,嘟囔着:“凶什么凶……”
庄衡钦迈步进去。
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长生系着围裙,额角有汗,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正瞪着庄承煜。
庄承煜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服气又不敢再吭声。
“序之,”庄衡钦开口,声音平稳,“别在这儿碍事。”
庄承煜看到大哥,“哦”了一声,乖乖溜出去。
庄衡钦走到长生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准备和面的盆。
“要包饺子?我来。”
“嗯,皮子还没擀。”
庄衡钦洗了手,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揉面擀皮,动作流畅而熟练,一个个圆整均匀的饺子皮从他手下飞出。
长生有些意外。
这位庄大少爷,批惯了文件的手,做起面食来竟也如此利落。
庄衡钦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边擀皮,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今天……我把裴朗接回来了。”
长生正拿着饺子皮准备放馅,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毕竟是中秋,一家人……总该团聚。”
他顿了顿,手下擀面的动作没停。
“他腿脚不便,性子也沉静了不少。”
长生沉默地往饺子皮里填着馅,手指灵巧地捏合,没说话。
庄衡钦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又道:“裴朗小时候调皮总闯祸,父亲脾气急,动辄打骂,他挨了打,就躲起来哭,不肯吃饭。”
长生依旧没说话,只是捏饺子的动作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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