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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坊租赁
苏绣推开工坊木门时,右手掌缘的溃烂处撞在门框边缘。她停顿片刻,等那阵尖锐的刺痛过去。林小染从身后递来布包,里面装着昨夜清点好的银钱和租赁文书。晨雾还未散尽,巷弄里的石板路泛着湿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屋檐下跳跃。
两人拐出巷道,苏绣突然停下脚步。街角那片焦黑的废墟前,泥土里嵌着几处新鲜的脚印。她蹲下身,指尖轻触脚印边缘的泥泞。露水浸湿了她的袖口,带来冰凉的触感。
“比我们早半个时辰。”林小染压低声音,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工具袋的柴刀柄上。
苏绣站起身,从袖中取出炭笔和小本子。她快速勾勒出三条通往城南的小径,目光在街巷间巡视。色彩感知在眼底流转,各条街道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块。西边那条巷子的靛蓝色最淡,说明人流量稀少。她合上本子,将炭笔塞回袖袋。
“走西边。”苏绣说。
林小染点头,二人拐进窄巷。青石板路面坑洼处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出她们匆匆而过的身影。巷子深处飘来炊烟的气味,混着潮湿的霉味。一只黑猫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里。
一个抱着布匹的汉子突然从门后闪出。苏绣猛地停步,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剪刀。那汉子压低斗笠,露出半张黝黑的脸。
“苏师傅?”汉子声音沙哑,“行会昨天贴了告示,所有织机都要登记造册。”
苏绣松开剪刀,从布包里取出一小块夜光布样品。布料在阴影中泛着微光,她让汉子看清后立即收回。
“多谢提醒。”她将样品塞回包中,“税吏可曾来过?”
汉子摇头,抱紧怀中的布匹。布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染料气味。“钱老板的人守在市场入口,见人就查租赁契书。”说完便匆匆离去,脚步声在巷口渐渐消失。
苏绣与林小染对视一眼,转身折向居民区。她们绕过主干道,专挑晾衣绳纵横交错的后巷穿行。晾晒的衣物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偶尔滴下水珠。林小染顺手调整了下肩上布包的位置,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日头升高时,二人停在一处带小院的旧屋前。院墙爬满青藤,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规律的敲打声。苏绣推开院门,木轴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一个白发老翁正在修补窗棂。他闻声回头,手中的锤子悬在半空。老翁放下工具,抹了把汗,掌心的老茧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租院子?”老翁打量她们,“行会最近查得严,老朽不敢惹麻烦。”
苏绣上前三步,从布包中取出夜光布。正午阳光照在布料上,隐约可见细密针脚。她将布料平铺在石桌上,石面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这是晚辈研制的新品。”她说,“《染经》有云:‘匠人守正,不堕其志’。”
老翁眯眼细看布料,手指在表面轻轻摩挲。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木屑,指节粗大变形。林小染此时已绕到院后,发现后墙有道裂痕。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麻绳和木楔,开始加固墙体。绳索穿梭声引得老翁侧目。
“小丫头手法倒是老道。”老翁忽然开口,“四十年前,老朽也这么对付过行会的打手。”
苏绣趁势取出钱袋。银钱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租三个月,押金另付。再加这块样品作抵押。”
老翁正要答话,院外传来脚步声。林小染闪身躲到门后,从门缝中窥见两个戴方巾的男子快步走过。他们的鞋底沾着新鲜的泥浆。
“行会的眼线。”林小染低语。
老翁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纸张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霉味。“契约可以签,但得悄悄来。”
苏绣提笔蘸墨,在契约上落下名字。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银钱交接时,她注意到老翁虎口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梭留下的印记。老翁的手指在接过银钱时微微发颤。
日头偏西时,二人开始清理院落。苏绣搬起一架废弃织机的横梁,右手突然一颤。溃烂的伤口渗出淡黄色液体,她不得不停下动作,靠在墙边喘息。墙面的灰土沾在她的衣袖上。
林小染接过横梁,继续清理角落杂物。忽然她轻呼一声,拨开杂草,露出一口木箱。箱盖开启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箱内整齐摆放着染缸、搅棒等工具。虽然陈旧,但工具表面没有霉斑,反而泛着经常使用的光泽。
苏绣用指尖轻触工具表面,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精神一振。眼底掠过一丝流光,她迅速收回手指,避免过度使用色彩感知。
“能用。”她简短道,随即开始丈量院落尺寸。炭笔在小本子上飞快移动,勾勒出织机摆放的动线图。她的右手在画图时微微颤抖,不得不时常用左手按住手腕。
暮色渐浓时,院门突然被敲响。老翁去而复返,面色凝重。他带来一股夜风中的凉意。
“税吏往这边来了。”他急促道,“说是要查租赁资质。”
苏绣立即将夜光布样品塞进林小染怀中,自己则取出《染经》残本和订单契约。她整了整衣襟,站到院门正前方。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官靴踏地的沉重声响。
税吏带着两个随从闯进来,官靴踏起满地尘埃。随从手中提着的灯笼在暮色中投下晃动的光影。
“工坊为何不登记行会名册?”税吏扬起手中文书,纸张哗啦作响,“按律当罚银五两。”
苏绣展开契约,纸张在手中微微发颤。“大明律载明,民间匠户可自立门户。”
税吏冷笑,伸手要夺她手中的《染经》。苏绣侧身避开,目光扫过税吏袖口——那里沾着一点朱红印泥,图案正是赵世荣的私印。印泥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松香气味。
她忽然收起残本,微微躬身。“大人既要求补办手续,民女明日便去。”
税吏愣住,随即得意地捋了捋胡须。“算你识相。”他带着随从扬长而去,院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林小染从屋后转出,手中还握着半截麻绳。麻绳粗糙的纤维扎着她的掌心。
“是赵世荣的人。”苏绣盯着院门,“袖口有码头那次的印迹。”
二人连夜赶工。林小染在院墙四周布下细绳铃铛,苏绣则挂起手写的“苏绣坊”牌匾。月光洒在崭新的招牌上,映出她指尖缠绕的绷带。夜风吹过,铃铛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测试织机时,苏绣只能动用两次色彩感知。她小心控制着天赋使用,每次运转后都要敷药休息。草药辛辣的气味在院落中弥漫。
“原料还够三天。”林小染清点着角落里的夜光草,草叶发出淡淡的清香,“行会若是封锁渠道......”
苏绣望向院中那箱旧工具,工具表面映着月光。“明日我去采草,你联系上次那个散户。”
子时将至,苏绣独自站在院中。月光照在她微蹙的眉间,右手绷带下隐隐作痛。她抬头望向城北方向——那里是行会总堂的所在,隐约可见几点灯火。
林小染从屋里出来,递给她一包新采的草药。草药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后墙还要加固。”林小染指向阴影处的裂痕,“但今夜应该无碍。”
苏绣接过草药,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布包。夜风掠过院中晾晒的布料,带起细微的窸窣声。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走到新挂的招牌前,伸手轻抚木质表面。木材粗糙的纹理硌着她的指尖。这个新工坊比之前的更简陋,但院墙更高,后巷更隐蔽。她注意到墙角堆着的旧织机零件,有些齿轮已经锈蚀,但主轴还完好。
林小染开始清扫正屋,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持续。苏绣走到工具箱前,取出一个染缸。缸底还残留着干涸的染料痕迹,颜色已经发暗,但质地依然均匀。她用手指刮下一点碎末,在鼻尖轻嗅——是茜草根和明矾混合的气味。
“这些工具保养得不错。”林小染凑过来看,“原主人应该也是个老匠人。”
苏绣点头,将染缸放回箱中。箱盖合上时,她瞥见箱底刻着一个模糊的标记,像是某种工匠的私印。她没有细究,转身走向织机。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织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绣试着推动梭子,织机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她调整了一下经线的张力,右手传来的刺痛让她动作一顿。
林小染递过来一碗温水。“先歇会儿。”
苏绣接过碗,水温透过陶壁传到掌心。她小口喝着水,目光仍在院内巡视。东墙角有处排水沟,西侧堆着些废弃的木料。这个院子虽然破旧,但布局合理,前后都有退路。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些。二更天了。苏绣放下碗,开始整理带来的物品。她把夜光草分捆晾在通风处,将染料按颜色分类摆放。装银钱的布袋被她塞进墙角的暗格里,上面压了块旧砖。
林小染在门口望风,忽然压低声音:“有人过去了。”
苏绣立即熄了灯笼,两人隐在窗后。一个黑影从巷口快步走过,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可辨。黑影在院门外停顿片刻,然后继续前行。
“不是税吏。”林小染说,“脚步太轻。”
苏绣重新点亮灯笼。“行会的眼线不会这么明显。”
她走到院门前,检查门闩是否牢固。木门有些变形,门轴需要上油。她记下明日要修补的地方,又试了试门闩的强度。
夜风转凉,带着初秋的寒意。苏绣裹紧衣衫,右手传来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取出药罐,用左手蘸取药膏涂抹伤口。药膏触及皮肤时带来短暂的刺痛,随后是微微的凉意。
林小染收拾好工具,在院里生起一个小火堆。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火光映在她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明天我去市场打听消息。”林小染拨弄着火堆,“看看行会还有什么新动作。”
苏绣望着火焰,火光在她眼中闪烁。“小心些。钱老板的人认得你。”
“我可以扮成采药女。”林小染指了指墙角晒着的草药,“背个竹篓,脸上抹点灰。”
苏绣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她起身检查后墙的裂痕,裂缝比白天看起来更深些。她用手丈量裂缝的宽度,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
“得用石灰混着稻草来补。”她说,“明日你顺便买些石灰回来。”
林小染记下,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柴火燃烧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气。
苏绣走到新挂的招牌前,月光下“苏绣坊”三个字显得格外清晰。墨迹还未全干,在木板上微微反光。她伸手轻抚字迹,指尖传来墨水的湿润感。
这个工坊比之前那个更偏远,但也更隐蔽。院墙高,前后都有巷道,容易设防。老翁虽然谨慎,但看得出是个正经匠人,工具箱里的器具都保养得当。
她想起税吏袖口的印泥。赵世荣的私印图案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在码头见过。这次税吏来得太快,显然有人通报。行会的眼线比想象中更密集。
林小染打了个哈欠,火光映出她脸上的疲惫。
“你去睡吧。”苏绣说,“我守前半夜。”
林小染摇头,“一起守着。第一天得格外小心。”
苏绣没有坚持。她在火堆旁坐下,从布包里取出《染经》残本。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但保存还算完好。她翻到记载夜光布技法的那几页,就着火光细读。
夜风掠过院墙,带来远处模糊的狗吠声。火堆偶尔爆出火星,在夜色中一闪即逝。苏绣的右手又开始作痛,她换左手持书,右手轻轻按在膝上。
这个新工坊只是个开始。十匹夜光布的订单三日内要交付,原料却只够三天。明日她必须上山采草,林小染要去联系散户。行会的封锁越来越严,税吏的巡查也更频繁。
她合上书,目光落在院角的织机上。月光洒在织机表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夜还长,活计才刚刚开始。苏绣伸手从布包里摸出一块干粮,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林小染。干粮硬邦邦的,嚼起来有些费劲。
林小染接过干粮,就着火光小口吃着。“明天我去市场,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棉线。”
苏绣点头,“注意价格。行会可能会抬价。”
火堆渐渐小了,林小添添了根柴。苏绣起身巡视院子,检查每个角落。她走到后墙裂缝处,用脚试了试墙体的稳固度。泥土有些松动,但整体还算结实。
回到火堆旁,她重新翻开《染经》。书页在火光下泛着黄晕,字迹有些模糊。她用手指轻轻抚过一行小字,那是关于夜光草处理的要诀。右手伤口又传来一阵抽痛,她不得不放下书,用左手按压伤处。
林小染注意到她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昨天新调的止痛药,试试看。”
苏绣接过布包,打开后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她小心地敷在伤口上,药粉接触皮肤时带来一丝清凉。
“谢谢。”她说。
林小染摆摆手,“客气什么。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苏绣微微弯了弯嘴角。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下的阴影。她重新拿起书,继续阅读。夜更深了,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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