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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
潼川城头,血色黎明并未带来安宁,反而预示着更残酷的白昼。
击退叛军第一波疯狂进攻的喜悦尚未散去,更大的压力便接踵而至。
洛擎苍显然被昨夜的失利和后方不稳的消息激怒了,天刚蒙蒙亮,叛军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有条不紊、更加猛烈的攻城。
巨大的攻城槌被推到西门前,一下下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城楼都在微微颤抖。更多的云梯搭上城墙,叛军士兵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向上攀爬。
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滚木礌石消耗的速度远超补充。守军的伤亡急剧增加,伤员痛苦的呻吟与战场上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江砚白依旧站在最危险的位置指挥,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眼神依旧沉静如渊。
“顶住!弓弩手,瞄准云梯!火油!倒火油!”他声嘶力竭地呼喊。
滚烫的火油倾泻而下,顺着云梯流淌,随即被火箭点燃,瞬间化作一道道火蛇,吞噬着攀附其上的叛军,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战场。但很快,就有新的云梯搭上,新的叛军冒着箭雨和烈火继续向上冲。
“大人!东门告急!王都头战死了!”一名满身是血的校尉踉跄着跑来汇报。
江砚白心头一沉:“沈指挥使呢?”
“沈大人正在东门督战,但叛军攻势太猛,缺口……快堵不住了!”
江砚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叛军,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防守下去了。
“传令!”他厉声道,“将所有预备队调往东门!告诉沈指挥使,我这里还能撑住!另外,组织城中青壮,拆毁靠近城墙的房屋,将梁柱砖石运上城头!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残存的预备队汇向东门。城中的百姓在死亡的威胁下,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男人们扛着门板、梁柱,妇孺们搬运着砖石,源源不断地送上城墙。
惨烈的攻防战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城墙上下尸积如山,鲜血将墙砖都染成了暗红色。守军几乎到了极限,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江砚白挥剑格开一名爬上城头的叛军刀锋,反手将其刺落城下,自己也因为力竭而踉跄了一下,被亲兵扶住。他喘着粗气,望着城外中军大旗下那个隐约的身影——洛擎苍。
难道……真的要到最后一刻了吗?
他再次摸了摸胸口,那枚锦囊贴在心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
嘉钰,若你能知……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叛军后阵的方向,突然腾起了滚滚浓烟!那烟柱起初只有一两股,随即迅速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同时,隐隐有骚乱和喊杀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火!叛军后方起火了!”城头上,有士兵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黑风坳的方向!”一名对地理熟悉的本地守军激动地大喊。
江砚白猛地抬头,望向那冲天而起的烟柱,疲惫至极的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方嘉钰和李泓的手笔!他们成功了!他们真的点燃了黑风坳!
“援军已断叛军粮草!”江砚白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呐喊,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无比的振奋,“叛军军心已乱!将士们,最后的时刻到了!随我死战,护我潼川!”
“死战!死战!死战!”
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守军,爆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下来!
而城外,叛军的攻势明显出现了一滞。后方粮草被焚的消息,加上久攻不下的疲惫和惨重伤亡,原本就被强压下去的恐慌再次抬头,攻势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
中军大旗下,洛擎苍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车辕上。他收到了黑风坳遇袭的急报,虽然不确定损失多大,但后方起火,军心已动摇,今日再想破城,难了。
“鸣金收兵!”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清脆的锣声响起,如同赦令,叛军退去,留下了满地狼藉和尸骸。
潼川城,又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守住了。
江砚白拄着剑,望着如释重负、瘫倒一地的守军,望着城外缓缓退去的叛军,望着那依旧在升腾的、来自黑风坳方向的烟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望向平凉的方向,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嘉钰,谢谢你。
这无声的感谢,随着秋风,飘向远方。
而在平凉的小院里,方嘉钰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写满字的信笺和一张陇西舆图。他眼圈泛着青黑,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李泓去黑风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潼川方向,只有零星且混乱的传闻,有的说城已破,有的说还在坚守,真伪难辨。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
但他不能疯。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他通过方家的渠道,已经联系上了几位在陇西颇有影响力的行商,他们或是与洛家有旧怨,或是单纯畏惧叛军带来的混乱影响生意。
方嘉钰以方家名义和重金许诺,正在暗中串联,试图在商业上对洛家进行围堵,断其财路,至少让他们无法顺畅地获得某些紧缺物资。
同时,他也开始利用方家庞大的信息网络,搜集一切关于洛家、关于叛军的情报,尤其是洛擎苍其人的性格、弱点,以及叛军内部可能的派系矛盾。
他知道,再坚固的堡垒,也可能从内部攻破。
“公子!”一名方家老仆快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激动,“有消息了!从黑风坳方向逃出来的商贩说,昨夜黑风坳大火烧了半夜,洛家私兵损失不小,乱成一团!李世子他们……好像成功了,而且……好像突围出来了!”
成功了!突围了!
方嘉钰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一阵眩晕袭来,他连忙扶住桌子。李泓没事!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可有世子的具体消息?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方嘉钰急切地问。
老仆摇头:“消息混乱,只说看到有小股人马突围,具体去向不明。有人说是往北边山里去了,也有人说是绕道往潼川方向靠拢了。”
往潼川方向……方嘉钰的心又提了起来。那边依旧是叛军控制区域,危机四伏。
但无论如何,黑风坳这把火是烧成了!这对潼川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想办法传递给江砚白!哪怕只能提振一丝士气,也是好的!
可是,如何传递?叛军围城,信鸽难通,派人更是九死一生。
方嘉钰蹙眉沉思,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忽然,他看到了流经潼川城外的洛水。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福伯,”他看向老仆,“立刻去找几个绝对可靠、熟悉水性、而且对洛水航道了如指掌的人来!要快!”
……
潼川城头,夜幕再次降临。
经过白天的激战和紧张的准备,城内的巷战工事初步完成,但气氛愈发压抑。每个人都清楚,下一次进攻,可能就是决战。
江砚白站在城楼,望着城外叛军营地连绵的灯火。
忽然,一名负责在城墙暗处警戒的士兵低呼:“大人!水门那边有动静!”
江砚白和沈玠立刻赶到面向洛水的南侧城墙。所谓水门,并非真正的门,而是城墙底部几个用于排水的小小拱洞,早已用铁栅封死。
只见在昏暗的水面上,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城墙。那似乎是一个……绑在几根木头上的皮囊?
“弓弩手准备!”沈玠冷声下令。
“等等!”江砚白阻止了他,他凝神细看,那皮囊上似乎还系著什么东西。
黑影顺着水流,精准地漂到水门铁栅处,被挡住。一名士兵用长钩小心翼翼地将皮囊勾了上来。
皮囊是防水的,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被油纸包裹的纸条。
江砚白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急促的小字:
黑风火起,粮草损半,李兄已归,勿念。珍重自身,盼君凯旋。
没有落款。
但江砚白一眼就认出了这笔迹!是嘉钰!是他!
他紧紧攥著纸条,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张,感受到那个人在远方为他殚精竭虑、冒险传递讯息的炽热心意。
李泓平安回去了!而且,嘉钰用了如此巧妙又危险的方式,将消息送到了他手中!
他抬起头,望向平凉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仿佛看到了那双明亮而执着的眼睛。
他将纸条小心折好,贴身收起,如同收藏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转身,面向城头上所有注视着他的将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注入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城头:
“诸位,我们并非孤军奋战!我们的朋友,已在叛军背后燃起烈火,断其粮草!胜利,必将属于我们!今夜,养精蓄锐!明日,随我——死守潼川,以待天时!”
没有激昂的呐喊,但一种更加坚实、更加沉静的信念,在守军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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