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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
宗门议事厅内,数位宗主与各派长老齐聚一堂。
这场会晤,一是为了厘清滕九皋与陆子白近来惹下的风波;二来,也是为商议御麟宗宗主郎玄圭近来推行的多项利己而损公的改革。
近几日,引江县发生一桩人命惨案:几位百姓登临风水塔祭拜,途中观景平台地板意外断裂,数人当场坠楼,死伤惨重。
御麟宗弟子在事后调查中惊愕发现:风水塔的地板竟被人私自拆改过。而更令人惊心的是,塔顶藻井的玉珠早已碎裂,藏于塔内的镇水阵法也出现松动迹象。
要知道,这座风水塔,乃郎家父子亲手所建,虽说阵法手段略显残忍阴毒,但近年来镇压水脉、护佑一方,颇有实效。
然而,就在今年七月底,引江县境内再次突发山洪。虽然损失不大,却也透出一股不祥。
郎玄圭派人彻查,此番终于查明—埋设于地基周围的阵眼之一,也就是他曾曾祖父的遗骨,竟不知何时被移了位置,甚至被请到地表。
若说这是误动也太荒唐。
不过郎家父子一想便知其中曲折:此前,滕伯礼与陆靖尘曾为两位公子擅闯老宗主住所以及大闹青楼一事亲自登门致歉,言辞恳切。他们二人还拜托御麟宗弟子协助从塔顶取出卢武倾的尸身。滕伯礼甚至还大张旗鼓地派人前往清理风水塔顶层。
塔阵被破、风水逆乱、尸骨失位……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正是滕家与陆家的那两位好公子干的好事?
“几位宗主,好啊。”郎玄圭率先出声,语气温和,却自带几分凌厉寒意。
他话锋一转,扫视一圈众人,语气微顿:“前些日子,滕公子与陆公子前往引江县一事,不知诸位是否知情?”
话音刚落,滕伯礼当即起身,拱手致歉:“实在抱歉”
“滕宗主言重了。”郎玄圭摆摆手,勉强一笑,“小事而已。只是在下确有一事想向二位宗主请教。”
说罢,他起身,深鞠一躬,才缓缓落座:“滕宗主,请问,您所派去清理风水塔的弟子中,有无人捡到一颗碧玉制的圆珠?”
“碧玉……圆珠?”滕伯礼微蹙眉头,重复了一遍。
“陆宗主。”郎玄圭又偏头看向陆靖尘,笑意不减,“敢问令郎是否也曾带回这样一物?”
陆靖尘皱眉沉思了片刻,回忆道:“小儿回府当日,浑身狼狈,所携物品寥寥。剑还是贵宗弟子代为送回的。至于您所说的玉珠……应当是并无其事。”
“哦哦,那是我冒昧了。”郎玄圭语气依旧温和,“那颗玉珠乃是家父所藏,嵌于藻井之上,作为光源,实属珍贵,近日忽然失踪,令我忧心不已,才斗胆追问。只不过我宗弟子回查阵痕时,发现滕公子与陆公子二人,皆曾于藻井之下动用过灵力。因此才向两位宗主请示一二。还望见谅。”
“郎宗主,滕公子与陆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古董珠宝没见过,他们怎么可能跑去他宗地界乱拿什么玉珠?”牧岩道,其余几位观衡宗辖域的主事人与南疆他宗宗主也纷纷点头。
言语虽轻,字里行间却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讽刺。
郎玄圭脸上的笑顿时僵了一瞬,旋即摆手赔笑:“哎呀哎呀,误会了,误会了!在下可绝无冒犯之意,更不敢妄议两位世家子弟的人品……是我一时着急了些,实在是……那玉珠对我家意义重大,失而不见,我才口不择言,还望几位海涵。”
这时,滕伯礼语气温和地开口了:“陆宗主,您家那位小公子,这会儿应当还在泉岸守阵吧?”
陆靖尘轻轻颔首,面色平静。
滕伯礼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郎玄圭,拱手说道:“郎宗主,若您心中仍觉有疑,倒也不妨将两位小辈一并唤来,当面细问。”
他语气沉稳,字字不重,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分寸:“毕竟,我与陆宗主为长辈,许多事情,他们未必都细细汇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敢妄言所有细节?若郎宗主当真有疑,不如让他们自己来答。”
场面静了片刻,郎玄圭才勉强撑起笑脸,起身,再鞠一躬。
“多谢多谢,那就麻烦两位公子了!”
“郎宗主,在下还有一事,斗胆请教。”一位来自小宗门的宗主忽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却字字分明。
郎玄圭略一点头:“请讲。”
那人微微抬眸,语气似探似讽:“我听闻,贵宗近来放宽了入门弟子的选拔条件?”
此话一出,原本低语的几位宗主神色皆动,纷纷停下交谈,侧目望向郎玄圭。
御麟宗源于一武将世家,自初代宗主起便自持高贵,其弟子选拔素以血统门第为先。不同于商贾起家的观衡宗,或来自草原部族的衍牧宗,御麟宗素来讲究出身清白、家世显赫。偶有寒门之才入门,也须是天赋异禀、机缘惊人之辈,方可破格录用。
而如今······
郎玄圭微微一笑,从容应道:“正是。”
他环顾四方,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坚定:“我宗以往确有偏重出身之嫌,对寒门子弟多有排斥,这不独为失德,亦有失慧。天下灵根有贵贱否?天赋有门第否?修道一事,难道只供权贵通行?”
他话锋一转,微顿片刻,语气放缓:“我上任之后,确实调低了入门门槛,废去入宗金,只收每年十两银作伙食衣物之费。为的是广纳贤才,非为图利。”
听完郎玄圭的一番表态,陆靖尘心中却反倒松了口气。
他眸色微敛,暗自思忖:既然御麟宗放宽门槛,势必会大规模招收寒门弟子。表面上是扩宗纳才,实则则是削弱门阀制、打破旧权贵秩序。如此一来,人才定会向御麟宗分流。北疆唯一能在影响力上与之抗衡的观衡宗,必然也会被牵制。
两宗之间,怕是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攻伐争斗。
而这场交锋若真爆发,于南疆而言,正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章宗主,两人对视一瞬,彼此眼中皆透出两个字:底气。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思量中时,滕伯礼忽然“哈哈”假笑了两声,声不高,却突兀得很,瞬间吸引了满厅视线。
郎玄圭眉眼微动,略带试探地道:“滕宗主,是有什么可笑之事?”
滕伯礼不咸不淡地摆了摆手,嘴角含笑:“无事。只是听着觉得趣味罢了。”
郎玄圭面色一顿,勉强笑道:“这倒让我想起去年之事,听说滕公子曾在观衡宗大兴土木,用以吸引天下寒门英才。这么看来,我与滕公子,也算是志趣相投,皆为广纳英才而尽力。滕宗主教子有方,令人佩服。”
滕伯礼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语气轻松得仿佛毫不在意:“哎,抬举了。滕淇年纪尚轻,一时兴起做点事,也不过是少年玩闹罢了,怎敢与郎宗主的大局谋划相比?实不敢当。”
······
滕伯礼话音落下,堂中短暂沉静。
陆靖尘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滕淇年纪尚轻,不过一时兴起,少年玩闹罢了……”表面谦虚自贬,实则一刀插在了郎玄圭的脊背上。
毕竟,郎玄圭如今所推的寒门开宗之策,正是顶着御麟宗元老的合力反对、在御麟宗顽固派的步步掣肘下硬生生推起来的。他早已不是少年玩闹,而是在赌上整个御麟宗的气运和门风格局。
你滕伯礼一句“少年玩闹”,说轻了是没分寸,说重了,分明就是羞辱。
陆靖尘垂下眼帘,抬手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余光却悄然落向对面。
只见那位御麟宗的郎宗主,仍旧笑意吟吟,神情温和得如一池春水。
可这春水底下藏着几分寒意,陆靖尘瞧得明白。
这郎玄圭年纪不大,倒是真不简单。面上永远挂着笑,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起伏,连滕伯礼方才那般近乎羞辱的话,他都能一笑带过,仿若没听见似的。
但陆靖尘却觉得:这两人之间,怕是藏着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旧账。
他知道的有限,不敢妄断。但有一点他能看得出来:滕伯礼对郎玄圭,从来都没有什么平和的态度。
而郎玄圭呢,也绝不是逆来顺受之人。他看似恭敬有礼,实则次次都在滕伯礼的底线上横跳。
更叫人头疼的,是滕家的那位大公子。
明明知道滕伯礼不喜郎玄圭,却偏偏跑去御麟宗闹事,闹事就算了,他还非要带上陆子白。
陆靖尘按了按额角。
这滕家上下,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也罢,他不想掺和太深。
“宗主!几位宗主!大事不好了!!!”
一名弟子跌跌撞撞闯入议事厅,脸色煞白,连地上的禁线都顾不得,直奔滕伯礼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哐哐猛磕三个响头,额头瞬间青红一片。
全场一静,杀气顿生。
陆靖尘心口猛地一沉,指尖隐隐发紧。
“说!”滕伯礼声音如铸铁,冷得刺骨。
“宗主!”那弟子带着哭腔,“平泉封印阵法……破了!大公子……大公子被卷进泉眼里了!!!”
轰——!
整座议事厅仿佛骤然坍陷一角。
陆靖尘脸色一变,正欲站起,却听那弟子又抬头喊道:“还有……陆小公子,他、他也被卷了进去!!!”
“什么?!”陆靖尘陡然站起,身形一个踉跄,只觉耳边一声巨响,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
他脑海瞬间变得一片混沌,思绪轰鸣,脑后像被烧灼一般。平泉封印之下,布满暗流、裂缝、洞穴、枯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那地底还封着不少恶煞邪祟。
——他儿子也在里头。
陆靖尘喉头一紧,险些未站稳,牧岩却已一把拎过弟子,厉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叫人重设封印!唤祠司!!先带我们去岸边,拿腰牌来!!”
此时此刻,陆子白正死死地挣扎在泉水漩涡之中。
泉水冰冷刺骨,像是活物般缠绕在他四肢。他的左臂紧紧拽着滕九皋不放,后者已毫无意识,身子被水流拖得漂浮不定。陆子白只觉自己肩膀快被扯断,可他仍不松手。
右手则在水下胡乱摸索,试图抓住哪怕一块能抵住的岩石。只要能勾住哪怕一点,哪怕只是一道缝隙,他都能稳住身形、拖住那人、搏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偏偏这个时候,一群面容狰狞的邪祟从水底浮出,形状各异,动作飘忽,张牙舞爪地围绕过来。他们长得像是小说里的恶鬼,却又软塌塌、黏糊糊,漂浮在水中乱撞乱缠。
说是攻击,其实更像是一群……笨手笨脚的恶灵在围观。
可这正是最致命的地方。
陆子白的右手每抓住一点岩壁,一根水草就会被某个邪祟挤开;每想撑起身子,就被软体状的怪物扑得一趔趄。水流一圈圈旋转,仿佛一只巨大的透明手,正一把把将他们往黑暗更深处拖。
“滚!滚开!!”他一边咬牙无声怒吼,一边护着滕九皋的头,不让那人磕在岩角上。
然而,那些邪祟更加兴奋地在周围绕圈,连水都跟着愈发湍急。
陆子白终于意识到,这些玩意也许没什么杀伤力,可它们混乱的围绕,却正是拖他坠入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手臂酸麻,即将窒息,耳边是一片轰鸣。他知道:再没有人来,他就会连带着滕九皋,一起被卷进泉底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陆子白从某个昏暗潮湿的角落悠悠转醒。
刚一睁眼,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还在那刺骨冰寒的泉水里挣扎。可很快他便察觉,周身早已无半分凉意,呼吸也顺畅无比。
他怔了怔,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睁开眼睛。
一道刺眼的光洒下来,直直刺入他的瞳孔。陆子白一时睁不开眼,只好抬手遮挡。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可刚一用力,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压住了,仿佛胸口搭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呃……怎么回事……”他微微蹙眉,气都喘不上来,手脚发麻,全身软得像是被抽了骨头。
他试着抬头,却几乎抬不起来,只好无力地环抱住胸前的“巨石”,眼眶一热,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了出来。
“呜……我才刚满十八岁,要真死在这儿……也太可惜了吧……”
他抱着那石头,哭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依靠。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手下这块“石头”……有点不太对劲。
太软了,太温热了。
他眼角一跳,侧头一瞥:……这哪是石头啊!!!分明是滕九皋!!!
陆子白猛地坐起,将滕九皋从自己怀里小心放平在地。
“滕淇?滕淇?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跪在地上,双手拍着滕九皋的脸颊。
“滕淇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可眼前人毫无反应,眉眼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已断绝。
陆子白一怔,像被当头劈了一下,整个人僵住。
“不……不可能……”他喃喃低语,颤着手去探对方的鼻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眼眶一热,眼泪当即滚了出来。
“我不管……我不准你死……”
他声音发颤,语调带着几分疯癫:“就算是死,也得我来决定……你们都不准自己先走一步!!!”
陆子白手忙脚乱地掰开对方的下颌,手指发抖地捏着滕九皋的脸。
“渡气……渡气……也许还能救……”
他眼神闪烁,犹豫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眼泪不停地砸下来。
最终,他闭上眼,低头,凑了上去。
干净的唇瓣触上温热的嘴唇。
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心一意地、笨拙地给对方渡着气。
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察觉,滕九皋的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
他有反应了!陆子白心头一震,急忙将滕九皋的头侧到一边,拍打着他的背。
“咳出来,快咳出来!滕淇,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滕九皋侧着身,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从喉间呛出几口浑水,脸色略有好转。
陆子白一边扶着他,一边颤声问道:“你好点了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滕九皋仍旧没说话,只是蜷在地上,呼吸紊乱,似乎连意识都还没回全。
“你别吓我,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了……你醒醒,好不好?”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陆子白咬了咬牙,只得又俯下身,继续往他口中渡气。
这一次,刚贴上去没多久滕九皋突然嗖一下清醒过来。
他眼皮一颤,睁开眼睛的瞬间,正好看见陆子白伏在自己眼前,唇还没来得及离开。
滕九皋顿时浑身一僵,脸颊唰地红透,赶忙一偏头,躲开陆子白的嘴。他挣扎着翻了个身,强撑着坐起,却一个踉跄又倒了回去。
“别动了!”陆子白赶紧伸手扶他,语气却带着浓浓委屈,“你刚才都不喘气了!我、我才……”
“我知道。”滕九皋低声道,眼睛却还是不敢看他。
他脸烧得厉害,耳朵红得像滴血,哪怕这会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也还是紧张地拽着衣角不撒手。
“……谢谢你,遐哥儿。”他小声补了一句。
陆子白一愣,别过脸,把手轻轻搭在臂环上,轻轻“啧”了一声。
“我们怎么在这儿?”滕九皋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眼神逐渐清明,“这不是……还是平泉岸边?”
陆子白闻言也抬头四顾,只见周围一枝一叶都与他熟悉的景色毫无二致,甚至连那块翘起的石头和树根下的苔藓都未曾改变。
“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他整个人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惨白,眼眶又红了。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声音颤抖,强撑着自嘲一笑,眼泪却跟着掉下来。
说着,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情绪崩溃。
“哎哎哎,别哭别哭,没事没事。咱们也许获救了!”滕九皋见状,顿时慌了神,赶紧蹭过去,连忙拍拍他的背,一边哄一边张望四周。
“那有人!我去问问!”滕九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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