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诘问
莉安回过神,她已经想的太久了。
早就过去了,不是吗?她和林恒那些纠缠的过去,那些她躲在山林里,抽出那团星云,反复观看,反复闪烁的记忆。那些美好那么痛苦,就像萤火虫,陪着她在小小山洞里。她的眼睛映照着那团极易消逝的光团,那么轻、那么柔,一团以能量形式存在的影像,任何一阵清风都有可能吹散它,而她依依不舍地抽出一团又一团,用自己的生命回忆着那些过去。
“怪物”。
她又想起那句话了。
林恒像一道冰冷的闸门,阻隔了她汹涌洪流的爱意。他的确选择了庇护,以一种近乎专横的姿态,将她和她的秘密一同划入了自己的领地。这并非接纳,更像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和责任的强行背负。
雨夜中,莉安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恐惧过后虚脱的释然,被林恒那份沉重决断所击中的酸楚。她看着此刻恢复平静,背对着她处理文件的背影。窗外的雨光在他周身勾勒出冷硬的轮廓。男人身姿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
室内只剩下雨声,以及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他只是出于责任,看护一个怪物,不让怪物离开去伤人的责任。莉安想。
良久,莉安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脆弱。但那双眸子里属于“小疯子”的执拗,却又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她看着林恒的背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恒。”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但已经平静了许多。
林恒没有回头,这段日子,他对莉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熟记于心,以致毫无波澜,他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示意他在听。
“你记得,之前问过……我有没有杀过人。”莉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
“你之前的皮都是我帮你找的。”
“我说再之前。”
林恒的背影骤然绷紧。他缓缓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瞳再次锁定了她,里面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和重新升起的警惕。
莉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坦率,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自毁的勇气。
“如果我说,我杀过人呢?”她一字一顿地问,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在我需要皮囊的时候,主动地、残忍地……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用她的皮肤,制作了那时的‘我’。”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如果你之前见我时那身皮囊,不是捡来的,不是从尸体上取得的,而是我从一个活生生的、有着温暖家庭和灿烂笑容的女孩身上……生生剥下来的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林恒。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变得粘稠而窒息。
林恒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去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木质边框,几乎要将其捏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或顶多带着不耐与嫌弃的灰蓝色眼睛,此刻掀起了惊天的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迅速弥漫开来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怒意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恶心感。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一个无辜的女孩,在绝望和痛苦中失去生命,她的身份,她的皮囊,被眼前这个……这个他刚刚还心生怜惜的“东西”占据、使用。而他自己,在过去的岁月里,所有的触碰,所有的靠近,所有那些暧昧不清的瞬间,竟然都是对着这样一件沾满血腥的“衣服”!
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再、说、一、遍。”
林恒的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可怕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刮擦着空气。
莉安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刺得瑟缩了一下,但她依旧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重复道,声音颤抖,却清晰无比:“我说,如果……我那身皮,是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林恒,你会怎么做?”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是那个带着亲昵和依赖的“林”,而是“林恒”。仿佛在刻意拉开距离,将自己置于审判席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雨声似乎也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减弱了。
林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她。他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莉安的心上。他的眼神冰冷刺骨,里面再也没有丝毫之前的挣扎或怜惜,只剩下纯粹的、属于上尉的审视与决断。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拂动。莉安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清洁气息的味道,但此刻那味道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他抬起手。
莉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等待着预期的疼痛——或许是一个耳光,或许是掐住她脖子的手,或许是他随身携带的、那锋利无比的刀片划破她喉咙的触感。
她甚至觉得,那样也好。死在他手里,总比被他用那种看怪物的、充满厌恶的眼神永远凝视要好。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冰冷和力度。他的拇指指腹,用力地擦过她的颧骨,沿着她下颌的线条,缓缓向下,停留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她颈动脉急促而慌乱的跳动。
莉安猛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灰蓝色眼眸。那里面没有杀气,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探究。
“我会……”林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地底深处的回响,“亲手剥下你这身皮。”
他的指尖在她颈侧的皮肤上轻轻划过,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仿佛在丈量从哪里下刀般的精准。
“看看藏在下面的,”他继续说,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手术刀,剖开她的伪装,直视她可能的罪孽,“究竟是怎样的……污秽和丑陋。”
莉安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话语里的冷酷和决绝,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让她恐惧。那不是一时冲动的愤怒,而是经过冷静思考后,做出的、不容更改的判决。
“然后,”林恒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我会把你——无论你的本体是什么——连同这张肮脏的皮囊一起,彻底清除。用火,或者别的什么方法,确保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凌迟。
“这就是我的回答。”
他收回手,仿佛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她脸颊和脖颈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疏离和轻蔑。
莉安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擦拭手指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灰蓝色荒原。巨大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得到了答案,一个清晰、残酷、符合他身份和原则的答案。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凄凉,带着泪意。
“你的确会这样做,林恒。”她喃喃道,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一片。
林恒看着她瞬间枯萎下去的神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掠过。但他强行压下了那不合时宜的悸动。
原则就是原则,底线就是底线。
如果她真的犯下过那样的罪行,那么无论她是谁,无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她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冷冷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杀过吗?那身皮,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是最后的通牒。生存还是毁灭,就在她接下来的回答里。
莉安抬起头,看着他,目光空洞。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她想说有,她被困在林恒的军队公寓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日复一日的囚禁、依赖他的血液维生、以及他那沉默却无处不在的掌控,都像毒液一样腐蚀着她的内心,滋养着怨恨和一种想要反击、想要让他也尝尝痛苦滋味的强烈欲望。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丝看似轻松的、带着嘲弄的表情。
然而,就在第一个虚假的音节即将冲出喉咙的瞬间——
轰!
一股灼热感,毫无预兆地从她胸腔深处炸开!那不是火焰,却比火焰更令人痛苦,仿佛她体内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即将沸腾的岩浆!这灼热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抗拒着她试图说出的谎言!
“唔……”
她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有一种更强大的、源自本能的意志在强行接管她的声带,她的语言中枢!
她想强行说出那句编造的话——“有” —— 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灼烧感加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林恒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灰蓝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接触到他的目光,莉安心中的逆反心理更盛!她偏要说!她偏要刺痛他!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可怕的灼烧感,试图冲破那无形的阻碍。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床单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在承受某种酷刑。
“我……有过……”她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试图编织那个关于皮囊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烙铁上滚过,带来钻心的疼痛。
但“有”这个字刚出口,体内的灼烧感骤然飙升到一个新的峰值!她甚至能感觉到血管在皮肤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唔——!”她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下去,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而那被强行抑制的真话,却在痛苦的极致,如同被挤压到极限的脓液,不受控制地、带着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冲口而出:
“我恨你!林恒!我恨这该死的血!恨这离不开你的感觉!恨你把我变成这样!!”
她尖叫着,泪水混合着汗水汹涌而下。这不是她最初想说的谎言,却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最尖锐的呐喊。
喊完之后,那折磨人的灼烧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和遍布全身的、火辣辣的余痛。她瘫在那里,像一条离水的鱼,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林恒沉默地看着她这一番激烈的挣扎和她爆发出的、血淋淋的真话。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握紧帕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更些,指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她因为对抗谎言而痛苦扭曲的模样,听着她最终泣血般的真实控诉。
他没有回应她的恨意,也没有因为她痛苦的惨状而动容。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用那种一贯平静无波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看来,它不允许你对我撒谎。”
他融入她生命本源、如今已成为她一部分的血液。
莉安趴在那里,身体因为余痛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她听到了他的话,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如今,他不仅掌控着她的生命,如今连她撒谎、用言语保护自己或攻击他的权利,也被这该死的血液剥夺了。
在他面前,她想用更恶毒的谎言来包装、来伪装都做不到。她的身体,成了最诚实的叛徒。
这种从内到外的、彻底的透明和无力感,比任何物理上的囚禁,都更让她感到绝望。
她将脸深深埋进被褥,发出了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而林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缓缓松开了攥紧帕子的手,目光重新落回纸面上,却久久没有移动。
“没有。”她疲惫地说。
林恒瞳孔微缩。
“我没有杀过人。”莉安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和坦诚,“最初那身皮囊,是我在山涧里发现的。一个失足摔死的采药女。她很年轻,大概和你们看起来的年纪差不多。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没了气息,身体都冷了。”
她抬起头,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在回忆那段遥远的、不愿触及的过往。
“我只是借用了她的‘形’。用山林的灵药和我们这一族特有的方法,养护了这张皮,让它能继续‘活’着,让我能行走在阳光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依然是一种亵渎,一种罪孽。但我,没有伤害过任何活着的生命来获取它。”
她重新看向林恒,眼中带着一丝冷嘲的讥讽。
林恒沉默地看着她。他不必再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绝望之后的坦然,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在这种时候,说谎似乎也毫无意义。
紧绷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留下的痕迹却依旧深刻。
林恒将擦过手的手帕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他一贯的、对“不洁”之物的嫌弃。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开口,声音依旧冷淡,但那份凌厉的杀意已经收敛,“也记住我的回答。永远不要……去验证它的真实性。”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他只是再次划下了红线。
莉安点了点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回了床头。
林恒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收拾干净。”他丢下这句话,拉开了房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莉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她“小疯子”本质的执拗:
“林恒……”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希望,“之后,我还需要‘更换’……你会帮我吗?帮我找到……一具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材料’?”
林恒的背影僵硬如同铁铸。
良久,就在莉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冰冷的拒绝时,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你现在有身体,到时候再说。”
门被轻轻关上。那道门隔绝了房间内外的世界,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真相与抉择。
莉安独自坐在床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而复杂的星火。
而门外的林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她时的触感,以及在听到她最后那个问题时,内心深处那一声无人听见的、沉重的叹息。
过去幻影再次浮现,几年前,她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她很顺利地说出口,就在这间屋子,就在这个季节,林恒想。
就在同样的雨夜。
那天,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和自毁般的挑衅,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上扬的语调,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
“林恒”。
是的,她是这么叫的。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瞳锁定了她。那张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让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脊椎。
莉安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些,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你猜……我有没有杀过人。”她语气轻快,仿佛在重复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危险。
莉安歪了歪头,像过去无数次恶作剧得逞后那样,带着点小得意,却又用最平静、最清晰的声音,投下了毁灭性的炸弹:
“嗯,杀过哦。”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
林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莉安像是没有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快语调说道:“不仅杀过,我这身漂亮的皮囊,也是我亲手从一个人类女孩身上扒下来的呢。”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欣赏般地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背,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她啊……大概十六七岁吧,眼睛很亮,头发像海藻一样卷曲。我盯了她好久呢。”莉安的语气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令人胆寒的津津有味,“她住在森林边缘的小屋里,一个人。我趁她晚上睡着的时候动的手。很顺利,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描述的细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林恒最无法容忍的底线。不是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不是自卫,而是针对一个无辜平民的、处心积虑的、残忍的谋杀!
“你……”林恒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即将爆发的风暴。他放在窗台上的手,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木质窗框上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莉安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她甚至向前倾了倾身体,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好奇,盯着林恒那双已经翻涌起骇浪的灰蓝色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林,现在你知道了。这身皮是我扒来的,我杀害了人类,一个无辜的、活生生的女孩。”
“你会怎么做?”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被这凝固的、充满血腥味的气氛所吞噬。
林恒记得那种感觉,他知道自己当时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自己的眼神不再是震惊或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那里面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怜惜、所有因过去岁月而产生的柔软,在这一刻,被莉安亲口描述的罪行,碾磨得粉碎。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他曾经觉得鲜活、生动,甚至偶尔会觉得可爱的脸。此刻,扭曲成了世上最可怖的图案。那白皙的皮肤,在他感知里,仿佛正渗出浓稠的、黑色的血液,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瞬间欺近床边。
莉安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狠狠地掼在了床板上!后脑撞击木质床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前一阵发黑。
窒息感瞬间传来。
林恒的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扣住她纤细的脖颈,指节深陷进那柔软的、他曾以为真实的“肌肤”里。他的膝盖抵在她的腹部,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俯视着她,灰蓝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执行判决般的冷酷。
莉安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开始模糊。但她依然倔强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暗恋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此刻正用看世间最污秽之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然后,她听到他最后的话语,像是最终的审判:
“我会把你,和这张皮,一起烧成灰烬。”
还有他自己。
但林恒没说出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扼住她喉咙的力量骤然加剧。莉安的瞳孔开始扩散,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林恒眼中,那一片冰冷荒芜之下,极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于痛苦的东西?
是错觉吧。
她想着,最终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意识即将断绝的刹那,脖颈上的钳制却猛地松开了。
大量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她贪婪地呼吸着,像是离水已久的鱼。
林恒已经站了起来,退开了几步。他背对着她。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重阴影。
他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刚才暴怒时更深沉的寒意。
“清理干净。”他说,“明天,跟我出城。”
莉安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模糊的背影。
出城?在这种时候?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地问。
林恒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不带丝毫情感。
“你需要一具新的‘材料’,不是吗?”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在野外,有很多无主的‘材料’。野兽会帮你‘处理’干净。”
莉安的呼吸一滞,彻底愣住。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要杀她吗?为什么……
“记住,莉安。”林恒转回头,不再看她,声音如同最终的通牒,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的命,从现在起,是我的。你怎么活,用什么活,由我来决定。”
“你杀了人,这是你……为自己的罪孽,所能选择的,唯一救赎方式。”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莉安独自瘫软在床上,脖颈上残留着恐怖的指痕。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林恒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以及他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
她的命,是他的了。
他用一种比她想象的更加冷酷、更加绝对的方式,做出了他的“选择”。不是简单的杀死,而是用一种更残忍的、将她牢牢束缚在他制定的规则和救赎之路上的方式,进行了审判和掌控。
莉安望着天花板,眼中泪水干涸,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混杂着恐惧、震撼和一丝奇异悸动的混乱。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
她的未来,似乎已经被彻底拖入了一个由林恒亲手打造的、看不见出口的深渊。
救赎?或许。
但这条由鲜血、谎言和他冰冷的意志铺就的路,莉安除了踏上,别无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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