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

　　一队宪兵骑着侧三轮摩托车，轰鸣着远远经过了弄堂口，车灯的光柱扫过潮湿的墙壁，旋即消失。
　　大顺心中一紧，刚要有所动作，一只手掌却带着沉重的力道，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大顺猛一回头，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那张脸，顿时吃了一惊：“丁……一？”
　　此时的丁一，满面风尘，眼窝深陷，衣服上也带着污渍和褶皱，显然经历了奔波与躲藏。他同样在躲避日本人和曹元忠那边的追捕，像一只被迫逐到角落的困兽。
　　大顺压下心中的慌乱，急忙把丁一带到了自己家这处相对隐蔽的落脚点。看着闷头坐在床沿，疲惫不堪的丁一，大顺凑上前，急切地低声问道：“丁……丁一哥，你和红玉到底出什么事了？那通缉令都贴到我们火车站来了，上面还说红玉是共产党！你们不是在剧团吗……怎么又干……干上这要掉脑袋的革命了？”
　　丁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懑和负气：“别提了！那帮人，就知道利用我！大顺，现在说这些没用，一会我先出去找找红玉，等找到了就带到你这儿来！你帮我弄一张火车票，得赶紧送她离开上海。现在这地方，我就只相信你一个人了……”
　　他说着，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两天我先在你这里躲一躲。大顺，有生之年，我还能不能活着回老家见我娘，就看你的了！”
　　大顺闻言，猛地拍着胸脯向丁一保证，因为情绪激动，结巴得更厉害了些：“那……那肯定啊！你娘就是我娘……想当初从东北逃难的时候，天寒地冻，你娘把自家棉袄里的棉花都抽出来，硬是缝进我的单衣里头！要不是她，我早……早冻死在路上了！我到今天还记得，她一路上总在我耳边叨叨的那句话……”
　　丁一看着他，接口道，声音低沉：“对，得好好活着。”
　　大顺使劲地点头，眼眶似乎有些发红。
　　丁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一拍大腿，道：“要不说还是亲哥们儿好呢！”
　　“那……那是，咱俩是光腚娃娃的交情！咱……咱从东北那么远都能活着走到上海，眼下出上海就这点儿路，难道还走不出去吗？包……包在我身上！”大顺信誓旦旦，语气无比坚定。
　　丁一感激地看了大顺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大顺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丁一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心里着急，还得赶着出去找红玉呢！”
　　“那我给你搞……搞点水来，喝两口顺顺气儿！”大顺忙道。
　　丁一点了点头。
　　大顺转身去倒水的工夫，眼神不经意扫过桌上，却发现丁一已经举着之前那杯水，似乎刚刚喝下。大顺的心猛地一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稳住心神，端着水杯走过去，试探着问：“丁一哥，你说红玉……是不是凶多吉少了？那些日本人，疯了一样地在找她……”
　　“是啊，一千大洋的赏金呢！”丁一说着，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大顺，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大顺，你说，如果给你一千大洋，你会出卖朋友吗？”
　　大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击中，心内方寸大乱，眼神躲闪，结巴得更厉害了：“这……这哪能啊……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丁一突然身体一晃，用手扶住额头，眼神开始涣散，似乎想看清大顺却看不真切，紧接着便一头栽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彻底不动了。
　　大顺脸上的慌乱瞬间被一种狠厉取代。他上前推了推丁一，确认对方已经昏迷，然后咬咬牙，像扛货物一样，将丁一沉重的身体扛上肩头，步履蹒跚地走向屋内狭窄的阁楼。
　　“哐当”一声，他推开阁楼单薄的门板，将丁一扔了进去。
　　封闭阴暗的阁楼里，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透入。角落里，红玉俯卧在那里，昏迷不醒。她颈后发际线下方有一块明显的红肿淤痕，显然是被重物从后方猛力击打所致。她整个人毫无生气，像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两人身上都被粗糙的绳子紧紧捆绑着。
　　大顺看着地上的两人，脸上掠过一丝挣扎和复杂，但很快便被对赏金的渴望压倒。他心下一横，猛地拉上阁楼的门，从外面落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随后扭头快步离开。
　　大顺走出弄堂，昏黄的路灯将他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通缉令。他展开纸张，目光贪婪地落在红玉的照片和下面的赏格数字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结结巴巴地低声嘀咕：“买……买一送一，这……这日本人……认吗？”
　　无论认不认，为了那一千大洋的悬赏，他也必须去拼上一把。巨大的诱惑已经吞噬了最后一点良知。
　　大顺这样想着，攥紧了通缉令，深吸一口气，朝着远处四名正围拢在一起抽烟巡逻的日本宪兵走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刚离开不久，阁楼里，原本“昏迷”的丁一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丁一，眼神锐利，神色清明，哪里有一丝一毫被迷晕的样子？他迅速适应了黑暗，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了昏迷在身旁的红玉，以及她颈后那刺眼的伤痕。
　　丁一心中又痛又怒，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朝着红玉的方向爬了过去。
　　“红玉，红玉！快醒醒！”丁一压低声音，焦急地呼唤着。
　　红玉深陷在昏迷之中，紧锁着眉头，似乎正承受着痛苦，但对丁一的呼唤毫无反应。
　　“红玉，是我，丁一！快醒醒！出大事了，你快起来呀！”丁一边说，一边用身体轻轻拱着红玉，同时反绑在背后的手艰难地摸索着，找到一处裸露的、粗糙的桌子腿边缘，开始用力地来回摩擦手腕上的绳索。
　　或许是被持续的呼唤和触碰唤醒，红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意识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渊中挣脱。她想要动，却牵动了颈后的伤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袭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费力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丁一脸上，声音虚弱而沙哑：“丁……丁一哥？你……你怎么在这……”
　　丁一听到她出声，心中稍安，但焦急更甚，语速飞快：“红玉！现在日本人正在全城通缉你！大顺那个畜生，为了赏钱把我们卖了，我估计他这会正去找日本人领赏呢！你快清醒过来，我们必须马上走！”
　　颈后的剧痛让红玉的动作异常艰难，但她还是瞬间明白了处境的危急。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重组——大顺虚伪的笑容、来自后方的猛烈打击、瞬间失去意识……她用尽力气，忍着脖颈的僵硬和疼痛，对丁一嚷道：“快跑！丁一哥……大顺，大顺他是个骗子！他……他从后面打晕了我！”
　　丁一手上磨绳子的动作更快了，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我知道。我正是假装中计，被他骗过来的，不然，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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