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月

作者: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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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


      “冯阁老,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呀!”
      陆浩连镇抚司衙门的门都没踏进一步,便披着一身月色慌慌张张冲进了冯自若的府邸。
      他脚上的官靴重重踏过院中青石板,惊得几片残叶簌簌落下。踉跄间,他慌忙扶住廊下朱漆柱子,腰间的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森然冷光,衬得他那张本就怯懦的脸愈发失了血色。
      冯自若立于雕花槅扇后,望着廊下狼狈模样的陆浩,两道白眉微微蹙起,像寒江独钓的老翁,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软榻上坐下,挥了挥手,让侍立一旁的丫鬟悄然退下。
      烛影摇红,映得满室昏黄。冯自若望着眼前涕泗横流的三皇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其余几位皇子的模样:大殿下如寒潭藏剑,表面温润如玉,暗里却藏着淬毒的锋芒;二殿下似虎豹在山,虽不善文墨,却能让十万大军闻风丧胆;四殿下若惊鸿照影,虽因病早逝仍是玉树临风的形象,至今让老臣们念起便唏嘘不已;五殿下虽行事乖觉,却总能在绝境中杀出重围;就连六岁的六殿下,抓周时攥着《孙子兵法》咯咯直笑,也比眼前这个只会哭嚎的脓包强上百倍!
      “哎——”
      冯自若无奈地长叹一声,甚至疑心皇帝是故意给他难堪,才让陆浩深夜跑来向他请教。
      在朝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岂会看不出白术是被冤枉的?可偏生周望舒在冬猎受了伤——想起这事,冯自若更是气闷。当初他就不赞同办这场冬猎,是陆崇一意孤行,想借着冬猎的名头给周望舒封个闲职圈禁起来。如今倒好,封官成了泡影,反倒惹出这一身麻烦。
      “阁老,阁老!您一定要救我啊!父皇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我的脑袋,就系在阁老您的裤腰带上了!”陆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带着哭腔。
      冯自若听得白眉猛地一抖,面上却依旧淡定,慢悠悠捋了两下山羊胡,低低叹道:“三殿下,你莫要再哭了。你可知陛下为何要让你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陆浩抽抽搭搭地仰起脸,一双迷茫的桃花眼眨巴着,透出独属于他的单纯。那一脸七窍通了六窍的模样,显然是答不上来。
      冯自若当即放弃了肚里那些循循善诱、因势利导的念头,开门见山道:“小侯爷与白术同吃同睡,又刚在猎场里救了小侯爷,于沐云城有救命之恩。如今,白术便是牵制沐云城的关键。他若出事,以小侯爷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真惹急了,带着沐云城的兵力围攻皇宫都是有可能的。”话刚说完,他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绕弯子,索性自问自答,把话挑明。
      陆浩错愕地张大了嘴,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抓住冯自若的小腿,哭喊着:“阁老!阁老救我!我、我不想死啊!”
      “殿下先起来说话。”冯自若越发确信陆崇是故意的。他起身扶起陆浩,将他安置在旁边的座位上,继续道,“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只需看好人,等小侯爷痊愈了,一切尘埃落定,再找个由头把白术放了便万事大吉。”
      “真、真的吗?”陆浩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依旧带着哭腔,“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冯自若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换作旁人,他抛出第一个问题时便该通透了,或许根本不会为这点事半夜闯府。可这人是陆浩,他也只能耐下性子。
      “殿下只需先把人拘在牢里,好生看着便是。”冯自若本想让他做做样子,可转念一想,陆浩这脑子怕是容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又怕他下手没轻没重真把人弄死,到时候更难收场,只得退而求其次。
      陆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抹着眼泪就往外走。
      冯自若忙把人叫住:“殿下先洗把脸吧。夜里在宫中行走,仔细脚下。”
      陆浩乖乖点头,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依旧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冯自若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可也不能让一个皇子这副形容失状地在宫里晃荡。
      “阁老,还是您对我最好……父皇不管我,母妃也不管我,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陆浩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竟把冯自若的外袍哭湿了一大片,这才抽抽搭搭地转身离去。
      冯自若拽着自己湿漉漉的外袍,脸上满是无语,却还是强忍着,堆起笑脸把人送了出去。待那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长长吁了口气,只觉得这一夜比处理十本奏折还要累人。
      陆浩向来是个听话的,无论是皇帝的旨意,还是冯自若的嘱咐,他都一一照办。
      可他刚走到一条僻静巷子,就撞上了满身酒气的张骋。
      “谁啊?嗯?看着倒眼熟。”张骋因火药案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这几日才被兄长放出来,一得自由便揣着满心郁气钻进了酒楼,喝了个酩酊大醉。此刻脚步虚浮,眼神都带着几分迷离。
      “二、二公子。”黑灯瞎火的,陆浩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张骋总算认出了来人,一伸胳膊就把自己挂在了陆浩脖子上,酒气喷了他满脸:“嘿,陆文渊,你这大半夜的往哪儿去?该不会是……”
      “没、没有,我没有。”陆浩结结巴巴地否认,想躲开他,偏生力气不如人,被拽得动弹不得。
      张骋皱了皱鼻子,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投了个好胎,切,就你,也配坐指挥使的位置?”一想起自己被罢官免职,陆浩却平步青云,他心里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陆浩脸上泛起羞赧。被父皇责骂倒也罢了,可他终究是个皇子,被一个世家公子这般数落,实在有损皇家颜面,便多了几分怒意,“张骋,你、你别太过分。”
      “生气了?”张骋见他动了气,碍于他的身份,总算收敛了几分,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摆。见陆浩要走,又一把拽住他:“哎,听说你今天抓了个人回来?”
      “是、是父皇让我去抓的。”陆浩老实应道。
      “是那个害我关禁闭的吧?”张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捏紧了拳头。
      陆浩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阁老说,不能动他。”
      “瞧把你吓的。”张骋打了个酒嗝,想起被关禁闭的日子,又想起周望舒那张脸,更是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就算死了,他周月能奈我何?”既然不能找周望舒报仇,便拿眼前这人出气。
      “你快点。”张骋拽着陆浩就往诏狱走。
      陆浩一脸不情愿却拗不过他。诏狱门口看守的锦衣卫倒是尽职尽责,见有人擅闯,立刻上前拦住了张骋。
      张骋一脚将人踹到一边,怒喝:“看清楚小爷是谁!再敢拦,老子弄死你!”
      “人、人就在里面。”陆浩拽了拽张骋的袖子,不好意思地瞥了眼地上的锦衣卫,带着他进了诏狱。
      “一个重犯,倒住得这般舒坦。”张骋站在牢门外,冷眼斜睨着里面的白术,语气里满是嘲讽。
      白术正揉着眼睛,昨天实在累极了,也顾不得诏狱阴森,倒头就补了觉。只是耗神太过,此刻还有些困倦,可张骋这不善的语气,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他清醒了。
      “子勉,阁老说不让动他。”陆浩在一旁委委屈屈地劝道。
      张骋一伸手:“钥匙。”
      “不……”陆浩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
      张骋却懒得跟他废话,大步上前一把拽过他腰间的荷包,翻出钥匙开了牢门。
      白术攥紧了袖子,心知张骋来者不善。
      “就是你把火药案捅出来的?”张骋步步紧逼。
      白术抿了抿嘴,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这张骋瞧着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满身酒气就闯来寻仇,怕是又要被关禁闭了。
      “深夜挟持三殿下闯诏狱,张二公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白术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手上的镣铐因动作发出“哗啦”声响。
      张骋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哪只眼睛看见大爷挟持殿下了?”
      陆浩在牢门外看得战战兢兢,想上前拦着,脚刚抬起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殿下是锦衣卫指挥使,执掌诏狱安全,这里的一切本就该由殿下做主。”白术这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敲打。陆浩果然被点醒,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两步。
      可张骋的拳头更快,一拳擦着白术的脸颊挥过。白术猛地一晃勉强躲开,腿上却没什么力气,踉跄着退了两步。
      张骋见他躲开怒意更盛,抬脚就踹向白术心口。白术没练过武,空手对上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蜷缩在角落,拼命护住要害。
      张骋却没打算停手。白术咬了咬牙,对着陆浩喊道:“二公子喝了酒,明日醒了,难道不会怨恨殿下今日袖手旁观吗?”
      张骋身上酒气浓重,必然没有少喝。这会儿酒劲正浓,下手没轻没重,可陆浩不同,他胆小没主见,旁人的话总能听进去几分。
      “殿下是奉陛下旨意拿我,若是我死在诏狱,殿下如何向陛下交代?”
      话音刚落,陆浩终于犹豫着拽住了张骋。张骋这通发泄,气消了大半,脑子也清醒了些,只能不甘心地跟着陆浩离开了。
      “呼——”
      听到牢门落锁的声音,白术才松了口气。张骋是练家子,拳脚力气极大,被打的地方当即泛起淤青。他咳嗽了两声,震得胸口隐隐作痛。
      没想到,陆浩竟真听进了冯自若的话,不多时竟叫了两个太医来给他看伤。
      白术看着这场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术伤得不重,陆浩又怕这事传出去丢了面,便索性将此事捂着,只当没发生过。
      可张骋这人气量实在狭小,喝了酒更是藏不住事,转天便借着酒劲,把自己被白术拿捏的事情抖落出来。
      程淼比张骋多了几个心眼,思前想后,倒把这其中的关节串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他这两日正忙着寻一把失了踪的宝剑,一时抽不出空来掺和这事。
      “子勉,你不如去跟三殿下聊两句。”程淼呷了口茶,慢悠悠道,“他耳根子软,别说是进诏狱看个人,你就是想借他那指挥使的位置坐坐,他说不定都能应下来。”
      张骋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当即有了主意。
      当天便备了些精致礼物,上门去“拜谢”陆浩。陆浩本就正愁自己没什么作为,怕陆崇怪罪。
      “可是,子勉,”他又犯了难,搓着手道,“我们要是对他用刑,他身子骨看着弱,撑不住怎么办?”
      “诏狱里的刑罚多了去了,不用重刑哪会死?”张骋拍着胸脯保证,“大不了我们不伤他的脸,谁能知道。”
      陆浩被说动了,当即取了锦衣卫的腰牌给张骋。
      张骋得了腰牌大步流星就进了诏狱。
      白术再见他进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顿打,怕是躲不过去了。
      “来人,把白术给我提出来!”张骋扬手一挥,亮了亮手中的腰牌。两旁的锦衣卫忙将白术从牢房里拖了出来。
      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白术被死死绑在刑架上,铁链勒得本就瘦弱的手腕泛起一圈铁青。
      “白术,你好大的胆子!”张骋踱着步子,语气阴恻,“竟敢谋害太后!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大爷就是在这里把你活活打死,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他走到一面挂满鞭子的墙前,目光在那些鞭子上一一扫过。
      白术冷笑一声,声音虽有些虚弱,却透着股硬气:“张二公子怕是忘了,谋害太后这等重罪,按律是要三司会审的。你此刻滥用私刑,就不怕都察院参你一本,治你个藐视王法之罪?”
      “参我?”张骋猛地回头,眼中怒火熊熊,“白术,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只怕你根本活不到三司会审的那一天!”
      白术这话无疑是踩在了张骋的尾巴上。
      “我被罢官夺职,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他猛地抄起一根牛皮鞭子,扬手就抽了下去。
      “啪!”
      鞭子抽在身上的脆响,与瞬间炸开的剧痛同时传来。
      白术闷哼一声,只觉身前火辣辣的疼。他忽然想起前几日问周望舒“疼不疼”,一瞬间,心疼不已,怎么会不疼呢?疼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跟着抽缩。
      张骋却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无能,怒火更炽,手腕一扬,又是一鞭狠狠甩了下来,力道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你笑我?白术,你一个被关在诏狱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笑我!”张骋双目赤红,手上的力道愈发狠厉,每一鞭都带着他被关禁闭被罢官的郁气。
      牛皮鞭子带着破空声落下,在白术身上抽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痕。他起初还能咬紧牙关闷哼,到后来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眼前一黑,终是撑不住昏死过去。那身素日里干净的白衣早已被血染透,猩红一片,触目惊心。
      张骋看着倒在刑架上一动不动的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是来出气的,可没想真把人弄死。
      “还、还愣着干什么?”他强作镇定地斥道,声音却有些发虚,“把……把他送回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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