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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三月惊蛰,春雷未至,李家洼却先被另一记惊雷撼动。
镇中心小学的校长亲自带着两名老师,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出现在李家院外。他们不是为“坳里香”而来,摊开在李静面前的,是一份墨迹簇新的《县一中少年班选拔推荐表》。
“李静同学,”校长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在数学竞赛的表现,县里很重视。这是破格推荐,全县只有三个名额。”
油布棚下的剁辣椒声戛然而止,合作社的妇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连灶房里的汪红霞都攥着锅铲愣在原地。
少年班。县城。寄宿。
这几个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李家人心里漾开层层波澜。
“学费全免,还有生活补贴。”校长补充道,目光扫过院子里堆放的酱缸和忙碌的妇人,“以你的天分,不该埋没在这里。”
高军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李行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李修胜依旧沉默地编着竹筐,可青竹篾在他掌心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静身上。
她低头看着推荐表,纸张很薄,却重若千钧。表格右上角需要贴照片的地方还空着,像在等待一个决定。
“校长,”她终于抬头,声音平静得不像十四岁的少女,“能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吗?”
送走校长,院子里的空气凝滞了。
晚饭时,汪红霞破天荒地炒了四个菜,却没人动筷子。
“去吧。”李修胜突然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咱李家,还没出过能进县一中的娃。”
汪红霞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慌忙用围裙去擦,却越擦越多。
李行光猛地站起来:“我去跟军子哥说,以后送货我多跑几趟!静妮儿你放心去!”
李静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米粒一颗颗数着吃。
深夜,她独自爬上阁楼。这里堆放着合作社的账本、省城来的信函,还有她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墙角那只旧木箱里,珍藏着这大半年来“坳里香”的每一步足迹——第一张手写标签,第一张汇款单,第一份签约协议。
窗外,合作社的油布棚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就在昨天,赵寡妇刚学会在入库单上签自己的名字;孙奶奶的小孙子,用合作社发的铅笔写出了第一个“酱”字。
她想起陈经理最新来信里的催促,那份五千瓶的订单还悬在半空。想起王老栓拍着胸脯保证今年扩大种植,想起李二婶悄悄问她能不能教她闺女认字。
如果她走了,合作社这根刚刚拧紧的绳,会不会又松散开来?
天快亮时,李静推开房门。家人都在堂屋坐着,连爷爷都披衣起身,显然一夜未眠。
她走到墙边的规划板前。“学业根基区”那张“静待竞赛机会”的纸条,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她伸手,缓缓将那张纸条揭下。
然后,在空白处贴上一张新的:
“根基:在李家洼扎得更深。”
“爸,妈,爷,哥,”她转过身,眼眶微红,嘴角却带着笑,“县一中很好,可咱们‘坳里香’的根在这里。合作社刚起步,省城的订单要落实,新酱品要研发......”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
“读书的路不止一条。但有些路,错过了就再没机会走了。”
汪红霞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李修胜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李静走到院中,春寒料峭,她却觉得浑身滚烫。东方既白,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正好落在合作社新挂的牌匾上。
高军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刚拟好的合作社扩招方案。他看着李静,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晨风吹过,带来远山融雪的气息。李静知道,她选择的这条路,会比试卷上的考题难上千百倍。
但当她看到母亲擦干眼泪走向灶台,看到哥哥扛起原料时挺直的脊梁,看到合作社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这个惊蛰,春雷在她心中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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