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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焚粮
夜半三更,霍铮站在一艘狭长的突击艇船头,船身在暗流中轻微起伏,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船桨划破水面时那被刻意压制住的哗哗声。
三百名精锐士兵挤在十几艘小船上,人人皆着黑衣,兵器都用黑布缠裹,消去了所有反光。霍铮能听见身边士兵们那压抑在胸腔里的粗重呼吸声。
卫青岚的计划疯狂而精准。他们这三百人是此战的第一个饵,也是最关键的饵。
小船在预定的芦苇荡深处悄无声息地靠了岸。霍铮第一个跃上泥泞的滩涂,冰冷的江水瞬间没过了他的战靴,他却毫不在意。
“分头行事。”霍铮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寒冷的夜雾里化作一团白气,“斥候营随抹合烈,沿西侧小路迂回,务必在丑时三刻前,将朔金的巡哨引至白马渡。其余人,随我来!”抹合烈背着那张黑色短弓,闻言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的五十名斥候做了个手势。那五十人便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化整为零,没入了那片比夜色更浓的芦苇荡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霍铮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带着剩下的大部队,直扑此行的目的地——白马渡。
白马渡,这座曾经囤积着朝廷粮草的重镇,如今早已是一座空城。朔金人占领此地后,只留下了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看守,大部分兵力都已前推至江岸。而卫青岚看中的,正是这里那几十座空空如也,却依旧完好无损的巨大粮仓。
霍铮一行人摸到粮仓外围时,夜色正浓。几名守卫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丝毫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
霍铮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做了个手势,几名精于暗杀的南军老兵便从阴影中摸了上去。几声被捂住喉咙的短促闷哼之后,营地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动作快!”霍铮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下令,“按计划,把所有火油都倒进一号和二号仓,把那些受潮的旧军械、破旗帜,全都扔到官道上,伪装成仓皇撤退的样子!”二百多人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随船带来的火油一桶桶地泼洒在那些早已废弃的粮仓上,又故意在营地内外丢弃了大量破损的南晏军旗帜、断裂的长矛和几具来不及带走的“尸体”。一切都必须做得天衣无缝,要让朔金人相信,这是一支后勤断绝、仓皇焚粮而逃的溃兵。
霍铮站在高处,紧张地盯着西侧那片漆黑的密林,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火折子,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在等抹合烈的信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江面上的雾气似乎更浓了。
就在霍铮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声凄厉的鹰啼忽然从西侧的密林深处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夜雾,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
信号!
“点火!”霍铮嘶吼出声。
数十支火把在同一时间被扔进了那些浇满了火油的粮仓。
“轰——”积压已久的火油在瞬间被引爆,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苏醒的巨龙,裹挟着浓浓的黑烟直冲天际。那火势是如此猛烈,竟是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连江面上的浓雾似乎都被这灼热的气浪冲散了不少。
“撤!”霍铮没有再看那片火海一眼,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与此同时,在白马渡西侧五里开外的一处山岗上。抹合烈正领着他那五十名斥候,冷冷地看着山下那支被他们引诱至此的朔金巡哨。那是一支约有两百人的骑兵队,显然是朔金主力派出来探查南军虚实的先锋。
“他们好像中计了。”一名斥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抹合烈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那支朔金巡哨在看到白马渡那冲天的火光时,明显地出现了骚乱。他能看见那名领头的将领正勒住马,犹豫不决地望着火光的方向。
抹合烈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弓,搭上了一支尾羽上涂着磷粉的响箭。他没有瞄准那些骑兵,而是瞄准了他们身侧不远处的一片枯树林。
“嗖——”响箭带着幽绿色的微光划破夜空,精准地钉在了那片枯林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彻底惊动了那支本就有些疑神疑鬼的巡哨队。
“有埋伏!”“在那边!”朔金将领见状,又看了看白马渡那片仿佛在销毁着无数粮草的大火,终于不再犹豫。他怒吼一声,挥舞着弯刀:“是南蛮子的溃兵在焚烧粮草!冲过去!夺回白马渡!”两百多骑朔金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嘶吼着便朝着白马渡的方向狂奔而去。
抹合烈看着那支消失在夜色中的骑兵,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弓。“我们走,去接应他们。”霍铮领着大部队沿着预定的路线向江边的芦苇荡撤退。白马渡那冲天的火光在他们身后,像是无数条火蛇在夜空中狂舞。
“快!再快一点!”霍铮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他知道,那支被抹合烈引诱过来的巡哨队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个陷阱,而朔金人的主力大军也定然会被这火光吸引,很快便会合围而来。他们必须在合围完成之前,撤回到船上。
可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最后一片密林,抵达江边那片隐藏着船只的芦苇荡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他们的侧翼传了过来。
“不好!是朔金人的另一支巡逻队!”霍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支队伍显然不是抹合烈引诱的那一支,他们是循着火光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数量不多,大概也只有四五十骑,可他们却不偏不倚地正好堵死了霍铮他们撤往江边的最后一条生路。
“结阵!”霍铮当机立断,嘶吼出声。
士兵们训练有素,立刻便将手中的长盾立在了身前,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结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圆阵。
朔金骑兵见状发出一阵狞笑。他们没有立刻冲锋,而是在阵前勒住了马,开始绕着圆阵游走,同时摘下了背上的骑弓,一波波的箭雨如同冰雹一般朝着那片小小的盾阵倾泻而来。
“噗嗤——噗嗤——”箭矢射入□□的声音与士兵们压抑的痛哼声不断响起。士兵们虽然有盾牌防护,可在对方居高临下的骑射面前,依旧不断地有人中箭倒下。
“顶住!顶住!”霍铮红着眼,用手中的长枪拨开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冷箭。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就在这危急关头,那支朔金骑兵的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抹合烈带着他那五十名斥候,如同黑夜中的死神悄无声息地从朔金骑兵的背后发动了突袭。抹合烈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每一箭都精准地从朔金骑兵铠甲的缝隙中钻入,带走一个生命。而他手下的那些斥候则如同狼群一般,两人一组,一人用短刀撬动马腿,一人则趁着骑兵落马的瞬间,用手中的弯刀抹过对方的咽喉。
那支原本还不可一世的朔金骑兵瞬间便陷入了腹背受敌的混乱之中。
“就是现在!跟我冲!”霍铮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长盾,整个人如同一头猎豹般冲了出去,手中的玄铁长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那名领头的朔金百夫长。
那百夫长显然也没料到会遭到两面夹击,他刚要调转马头,霍铮的长枪便已经到了近前。他只来得及将弯刀横在胸前。
“铛——”一声巨响,那百夫长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刀身上传来,虎口瞬间便被震裂,整个人都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
“撤!全速撤往江边!”霍铮一击得手,不再恋战,嘶吼着下达了命令。
南晏士兵们士气大振,跟在霍铮身后,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地撕开了朔金骑兵那早已混乱的阵型。抹合烈的斥候们也见好就收,不再与敌人缠斗,而是交替掩护着,迅速地脱离了战场。
可就在霍铮即将冲上最后一艘小船时,一名被他刺穿了大腿的朔金士兵红着眼,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将手中的弯刀朝着霍铮的后心狠狠地投掷了过来。
“小心!”抹合烈嘶哑的吼声传来。
霍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他整个人都扑倒在了船舷边。
是抹合烈。
他用自己的身体替霍铮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掷。
霍铮只听见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以及抹合烈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阿烈!”霍铮目眦欲裂,他回头,只见抹合烈的左肩到后背,被那柄弯刀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便染红了他那件黑色的劲装。
“快走!”抹合烈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一把推开霍铮,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将那张黑色短弓拉成了满月,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对准了岸上那些正欲追赶的朔金士兵。
“开船!”霍铮红着眼,对着船尾的士兵怒吼道。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江面,迅速地消失在了浓重的夜雾之中。岸上,那支损失惨重的朔金骑兵只能不甘地发出一阵阵怒骂,将手中的箭矢徒劳地射入那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江雾里。
船上,霍铮撕开了自己的里衣,死死地按在那道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可怖的伤口上。
“阿烈……你……”霍铮的声音在发抖。
抹合烈靠在船舷上,脸色在黎明前微弱的光线里白得像一张纸。他看了一眼霍铮,又看了看那片依旧火光冲天的北岸。
“你又欠我一次。”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霍铮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更用力地按住了那个伤口,仿佛想要将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重新按回那个单薄的身体里。
江雾弥漫,遮蔽了一切,只有那冲天的火光在天际线上顽强地燃烧着,如同一个流着血泪的巨大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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