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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光谱
夏季的绮屿海明亮得像丙烯颜料。
蓝白翻卷,海鸟高悬。
灯塔窗格是洁净的雪灰色,在这种灿烂的蓝白光影映照下,好像一道黑影。
赫梅蕾雅就坐在这扇窗户下同灯塔守们谈话。
出发前,寥湛本是信心满满,期望能在赫梅蕾雅面前与灯塔守们谈笑风生,顺便洗脱自己在乌光河边给她留下的幼稚印象。
共同旅行至今,寥湛却不再紧绷着身心期待表现自己。
现在,她只想从赫梅蕾雅身上多学点东西。
她的举止,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探吐,她的学识。
寥湛专心听他们谈话。
从前和灯塔守们谈话时,寥湛是从自己的那一份工作的视角来谈。
向他们汇报工作室的最新成果,说服他们继续选择工作室的产品,并询问他们是否还有更多的需求。
赫梅蕾雅则从自净场的阈限角度来谈。
这与她的本职工作似乎关联不密切。
但灯塔守们津津乐道。
他们聊的内容,寥湛几乎听不懂一点。
那些声音在她的耳廓里就像一堆海浪在绵绵絮语。
你看,她根本就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聪明。
但聪明这种东西,够用就行了——
她在这堆海浪絮语中就听懂了那么几句话。
阈限……压缩……
分层级压缩。
能量源头取代有形形式……
雾絮,雾蜡。
声光线缕。
还有……场域折叠,能束折返,吸收阈。
所以。
有一个办法,让她既能将天涯草的生长环境复制出来,又保证她复制这个东西只是哄自己开心,根本没有量产和售卖的可能。
用一堆昂贵的雾絮、能术凝块和矿石,复制一个极其微小又可长久持续运转的天涯草生境近似物。
因为昂贵,所以成本不低,没有量产的价值。
但也不能太贵,因为她还得吃饭和看病。
谈话完毕。
返程。
大飘灯像孔明灯。
内部光火遮掩在鲜艳的帐幔里,顺风升降。
寥湛和赫梅蕾雅坐在这美丽灯盏下方的吊篮里。
飞越过亭台楼阁。
又是盛夏。
山城上下的人们都头戴玻璃海棠花。
赫梅蕾雅端着一杯酸梅汁,坐在大飘灯舱室的窗边往外看。
忽然转头问寥湛,
“你是不是也对浓缩场感兴趣?”
虽然大致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但寥湛从不应承没有把握的问话。
“什么是浓缩场啊?”
赫梅蕾雅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望向天上的云。
“我的家乡,是一个有很多云团的地方。”
——黑烬滩?
不,应该不是。
因为她说过。
她的家乡在夕轮。
但寥湛似乎明白为什么赫梅蕾雅会在乌光河边久待了。
因为,乌光河的上空,总有大量云团停留。
“那些云是有生命的。它们来自飞燕草,银弦藤,银柳。来自夕轮的地面和水潭,以及夕轮的云空。”
赫梅蕾雅的灰眼睛里闪过一丝怅然,
“后来,所有云都去和神念战斗了。也有的云去跟季申领主或榆旻战斗。它们拼上了所有。飞燕草,银弦藤,水潭,银柳,都没有了。我的家乡还在,但它不再是云的家乡。”
寥湛听得有点迷糊。
她讲的是童话还是隐喻啊?
总不可能是真事吧?
但也不是不可能。
夕轮是云的家乡。
也许那里的云不简单。
也许,就像寥湛时常想到的一样。
这世界上的云都是神灵的孩子。
但只有夕轮人才认真地相信这一点。
“所以,我来到荧惑,继续研究和云、雨种籽、雨树有关的东西。”
赫梅蕾雅轻轻摇晃茶杯里的酸梅汤。
琥珀色,莹润、清凉的流光。
“但实际上,我想要找一个方法。比如说……在一个贝壳里,或者,一盏水灯笼里模拟一朵云的出生和生长环境。”
“你也想要一朵云当宠物吗?”
寥湛忽然问。
“不,我只要把它养到半大就可以了。”
一缕银发从赫梅蕾雅的发髻里掉落,垂在脸颊边上,
“养到半大,就打开瓶口。如果它想走,就让它成为天上的云。它不想走,就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跟我回夕轮。”
寥湛听哭了。
应该是听哭的。
否则,她也说不清有什么好哭的。
但她还是不愿意说天涯草的故事。
她怕自己说完了就哭得更厉害。
哭得再厉害点,赫梅蕾雅就有理由抱住她了。
即便是现在,赫梅蕾雅也已经在用视线拥抱她。
寥湛迅速擦干眼泪。
“我是在为你家乡的云流眼泪。”
寥湛勉强一笑。
“它们为战争付出了太多。”
拙劣的解释。
她自己也知道。
但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寥湛和赫梅蕾雅回到飘浮山脉。
赫梅蕾雅不住工作室。
她在此逗留的这一年,所选择的居处在山的侧面,浮桥下方。
她们在缆车站分别,随后,一个往西,一个往南。
如诗的夕阳映照人间。
寥湛决定散会步再上楼。
虽然,她确实很累了,累到闭上眼就能睡着……
但她很需要独处时间。
安静地守望着黄昏。
这特别的时刻。
这宇宙的所有光线都倾落在荧惑一隅的时刻。
树叶上光点翻动。
好漂亮,草影下的花丛。
好遗憾,她的恒感症仍然没有自动痊愈。
“生境微粒”。
这个词萦绕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解封砖墙种籽的命运了。
但“生境微粒”是什么意思呢?
她记得,在晚铃郡的工作循环,在虹霓节点,人们将水珠按照光的谱系分割,再交叉五个循环,封固在微粒里。
或许,她会找到办法,将天涯草生长所需的土、风、光、水和伴行生物都转化为声、光、振荡和连接,再把这一切封存在微粒里。
将所有微粒都装进罐头。
罐头里就可以养育天涯草。
哪怕只有一棵。
寥湛睡了个好觉。
不是因为心里平静,而是因为舟车劳顿。
醒来时,她依然疲惫。
虽然疲惫,却满含期待与雀跃。
生境微粒!
天涯草!
不过,在那之前……
“我要去看病!”
她在早餐桌上宣布,
是的,要去看病。
她可不能拖着一个动不动就生病的身体做这项工作。
“啊?”
离她最近的川照发出一个困惑的音节。
但云途欢呼起来,“看病!看病!”
“看病!”
川照跟着欢呼,随后低声问,
“什么病来着?”
“恒感症。”
安特洛替寥湛回答。
“喔对对对!恒感症!”
川照跳起来抱住寥湛,
“你终于决定要去看医生啦!”
寥湛微笑着点头。
伯尔林茜看上去也很欣慰。
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放下了水杯,用纸巾擦嘴。
一桌之隔,笑着看了寥湛一眼。
又望向别处。
饭后,寥湛收拾餐具。
安特洛来到寥湛身边。
“你还记得去医院的路怎么走吗?”
“好像忘了。”
寥湛背对窗外明澈如洗的蓝天。
“可能还得拜托你或者伯尔林茜陪我去一次……只要第一次去的时候陪我就可以。伯尔林茜可能会更理解一些……去看这种病总归需要好困难好困难的心理建设……。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去医院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安特洛望着寥湛身边的墙砖,淡淡地微笑。
“看完病以后,咱们还能在竖琴镇搓顿好饭。酸果串,蔬菜卷。那里的人晚上玩发光飞盘。”
酸果串,蔬菜卷,发光飞盘。
一听这些活动,寥湛就欢欣鼓舞。
但是,看完病之后,她真的还有力气享受这一切吗?
“听上去很好玩,我也很感兴趣。但是……我很有可能看完医生就累塌了,玩不了。”
寥湛直言难处。
因为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祈祷安特洛和伯尔林茜理解她的艰辛。
……其实,也可以换一个乐观一些的说法。
因为伯尔林茜经历过这一切,而安特洛陪伴着她。
也因为前些日子她们都没有催促寥湛。
所以,寥湛知道,自己可以相信她们。
“玩不了就玩不了。到时候可以回家睡觉。”
安特洛和寥湛一起,转过身望着明亮的晴空。
“或者,回屋子里哭一场也可以。这都没什么的。”
寥湛回到屋子里,看着日历,选了一个日期。
七天之后。
倦懒的午后,无人工作。
窗沿上的彩纸条像打鼾的人的肚子。
云途和川照坐在沙发上收拾背包。
“水壶,口香糖,眉毛笔,探照灯,苍露果,吸管……”
这是云途。
“郊游用的吗?”
寥湛好奇地问。
“陪你去就医的时候带着的。”
风明——川照的人类朋友,耐心地解释。
“香蕉,椰子,乌朗羊,海螺,星轮山……”
这是川照。
“什么?”
寥湛难以置信,
“我看病也用不着这些啊!”
“指偶啦。”
风明摊开了报纸。
寥湛不信。
踱步到川照面前。
还真是指偶。
“你怎么这么悠闲?”
川照指着风明,
“该收拾东西了!”
“风明也去吗?”
寥湛惊呆了。
还有点愧疚。
看个小病而已。
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怎么,不欢迎吗?”
风明平淡、诙谐又无辜地摊了摊手。
没有不欢迎,但是困惑。
寥湛想,自己跟他也没有太深刻的交情。
他好像跟谁也没有走得太近。
也就川照和他关系好。
那,他是不是为了追求川照,才选择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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