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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档解燃眉之急
冯婉一边帮着卫璇拾捡散落的文书,一边小声嘟囔:“李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像是吃了炮仗一般。卫姐姐你明明是好意。”
卫璇将最后一本文书归拢好。
她看着李知微空荡荡的书案。
虽然她似乎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
但那页诗稿,恐怕才是李知微真正失态的原因。
那惊鸿一瞥的诗句,婉约哀伤,求而不得,与李知微平日里清冷孤高,严谨刻板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深宫之中,谁心里还没藏着点不为人知的柔软与秘密?
自己撞破了她最私密的情绪,难怪她会如此羞愤。
“或许是我近日诸事不顺,连带行事也毛躁了。”卫璇不欲在背后多言,只对冯婉道,“此事莫要再提。”
冯婉只当是说李知微今日失态之事,用力点头:“卫姐姐放心,我晓得的!”
卫璇和冯婉刚将值房收拾妥当,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卫璇还当是李知微回来了。
结果一看,进来的是张司记。
两人立刻敛衽肃立。
张司记走了进来,目光在值房内扫过,落在卫璇身上:
“卫掌记,回来得正好。年关将至,宫中各项庆典赏赐往来频繁。尚宫局下令,各司需将近年年关各类庆典、筵席的流程、器皿清单及陈设图样整理造册,以备今岁参照,避免疏漏。”
她将一份文书递给卫璇。
“此事由你主要负责。相关文书多存于乙字库‘节庆’类与丙字库‘用度’类。其中,去岁除夕、元旦几场大宴的《陈设图注》原始手稿,因需防蛀,一直在我那放着。之前又由李女史取去重新处理,现今应在她处。你与她交接,将此关键图注一并整理入册。”
卫璇双手接过文书,应道:“下官明白,定当尽快完成。”
张司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卫璇展开文书细看。
任务不算极难,但颇为繁琐,且时间要求不宽裕。
关键是,张司记说《陈设图注》在李知微手里。
她看了一眼李知微依旧空着的座位,决定先着手自己能完成的部分。
她出了值房。整个上午,卫璇都埋首在乙字库和丙字库的书架之间,按照目录和记忆,将一摞摞相关的旧档找出,搬回值房,初步分类。
冯婉也在一旁帮忙,两人直忙到午时将近,才将大部分所需文书找齐。
然而,李知微一直没有回来。
“卫姐姐,都快用午膳了,李姐姐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去寻她?”冯婉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问道。
卫璇看着那堆小山似的文书,缺了核心的图注,很多细节无法核对。她沉吟片刻,道:
“我去找找看。婉婉,你先去用膳吧。”
她大致猜测李知微可能去的地方——要么是宫中允许女史散步的少数园圃,要么是某个僻静的回廊。
她沿着司记司通往御花园方向的宫道慢慢寻找,目光扫过沿途的亭台楼阁。
冷风冽冽地吹着。
不知找了多久,才终于在不远的一处梅林外,看到了李知微的身影。
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一株老梅树下,仰着头,似乎在欣赏枝头凌寒绽放的红梅。
风雪已停,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清冷的侧影上,竟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落寞。
卫璇正想快步上前,刚迈出两步,却见梅林另一侧的小径上,转出一人。
来人身着官袍,胸前补子绣着云雁,正是沈玠。
李知微也看到了沈玠,她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慌乱,随即迅速垂下眼睫,敛衽行礼,甚至带着一丝紧张:“下官见过沈大人。”
沈玠神色温和,还了一礼:“李女史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梅树,“可是在此赏梅?”
李知微抬起头,脸颊微泛红晕,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是。见此处红梅映雪,想起……想起去岁重阳,太后于宫中设宴,席间以‘秋菊’为题,诸位大人赋诗,沈大人那句‘傲霜枝头抱香死’,立意高洁,下官至今记忆犹新。”
卫璇脚步停在原地。
此时上前,未免有些不好。
但是她才看到了不该看的,此时又撞破些别的,被她发现了,该恨死自己了吧。
她下意识地侧身,隐到一丛半枯的竹篱之后。
沈玠似乎发现了一道青涩的身影闪过。目光瞥了一眼那竹篱之后,眼睛弯了弯。
他唇角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透着些许茫然,随即恍然道:
“哦,是了,是有此事。李女史好记性。不过是应景之作,不值一提。”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
李知微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仍维持着笑容:“大人过谦了。下官近日整理旧档,见大人曾主持编纂的《礼部则例补遗》,条分缕析,切中时弊,方知大人于实务一道,亦是见解超卓,令下官获益良多。”
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询问一二编纂时的细节。
沈玠却已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梅枝,赞道:“嗯,此处梅花确实开得不错。本官还要去文华殿议事,便不打扰李女史雅兴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从容地从她身边走过,浅淡的官袍在冬日萧瑟的园景中划过一道显眼的痕迹,渐行渐远。
李知微站在原地,明明没有什么,她却感觉像是被人罚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卫璇在竹篱后,也是一动不动。无奈得很,此刻怕是更不便出去了。
她只盼着李知微快些离开,自己也好脱身,然后等晚些再找她说事。
然而,一道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卫掌记在此驻足良久,莫非也是被这株老梅吸引了?”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卫璇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她猛地转头,只见沈玠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正站在竹篱的另一端,含笑看着她。
见她惊愕的模样,沈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安抚道:“李女史已经离开了。”
卫璇这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面上难免有些尴尬,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沈大人。下官并非有意……”
“无妨。”沈玠轻轻抬手,打断了她不必要的解释,目光通透,“宫中路径繁杂,偶尔走神,或是寻个清静处思量事务,都是常事。”
他转而问道:“卫掌记此时不在司记司忙碌,在此徘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沈玠到底身份还在那,卫璇也不好随口敷衍,便大致将张司记交代的整理年关陈设图注,以及需要找李知微交接关键手稿的情况简单说了。
沈玠听罢,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去岁除夕大宴的《陈设图注》……若我没记错,当初礼部协理宴席规制时,因需核对细节,曾从内廷调用过原始图稿,事后归还了一份清晰副本至翰林院图籍库归档,以备修史参考。”
他看向卫璇,道:“卫掌记若急需,不妨随我去翰林院一趟?或许那份副本,可解燃眉之急。”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
卫璇闻言,心中虽喜,却道:“多谢沈大人告知。只是——方才听闻大人正欲前往文华殿议事,岂敢因下官琐事耽搁正务?”
沈玠微微一笑,从容道:“卫掌记多虑了。文华殿的议事尚有片刻,从此处绕行翰林院,顺路之事,耽搁不了。况且,协助宫中理清旧档,确保年关诸事顺遂,本身亦是分内之责。卫掌记新晋掌记,便能担此重任,尽心竭力,本官遇见了,略尽绵力也是应当。”
卫璇见他如此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如此,便有劳沈大人了。”
“举手之劳。”沈玠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卫璇朝翰林院方向走去。
翰林院与后宫仅一墙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此处更显肃穆严谨,空气中弥漫着书墨清香。
守卫见了沈玠,纷纷行礼。
他带着卫璇径直前往图籍库,对当值的典籍官说明来意。
就在典籍官转身去查找那份图注副本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排高大的书架后转出,手中捧着几卷书册。
“阿璇?”谢清晏见到卫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看到她身旁的沈玠,神色立刻恢复了惯常的平和,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沈掌院。”又看向卫璇,语气带着关切,“你怎么会来翰林院?可是宫中事务有何不顺?”
卫璇正要解释,沈玠已含笑开口,语气自然:“谢修撰不必多虑。是本官恰巧遇见卫掌记为公务寻一旧档,想起翰林院或有存底,便顺路带她过来查阅。”
谢清晏闻言,神色稍缓,看向卫璇:“原是如此。可找到了?”
正在此时,典籍官已将那份《陈设图注》的副本找出,双手呈给沈玠。
沈玠接过,略一翻阅确认后,便转递给卫璇:“卫掌记,你看此份可否合用?”
卫璇快速浏览,图样清晰,标注详尽。
“合用,多谢沈大人!”
她再次道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公务要紧,卫掌记且去忙吧。”沈玠温和道。
卫璇再次向沈玠和谢清晏致谢后,便拿着图注副本匆匆告辞,赶回司记司。
谢清晏望着卫璇离去的背影,那向来内敛的眸子中浮现的担忧和向往之色,却让善于观察之人尽收眼底。
沈玠待卫璇身影消失在院门处,他才似是不经意地缓声开口:
“谢修撰与卫掌记似乎……关系不错?”
谢清晏闻言,收回目光,转向沈玠,道:“回掌院,自幼相识。”
沈玠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如同长者看待晚辈般:“原是两小无猜。这般情谊,最是难得,想必关系是极好的。”
谢清晏只微微躬身,含糊应道:“掌院谬赞了。”
他无法否认,亦不便深谈,只能以此作答。
沈玠见他如此情状,便知其中或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之处。
他自然不会令后辈难堪,当即从容地将话题轻轻带过,不一会便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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