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折竹

作者:木林有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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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途


      宁王朱权被软禁于宗人府,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其下隐藏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开始奔腾咆哮。他那过于冷静从容的态度,像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京城上空,让所有明眼人都嗅到了风暴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压抑。
      皇帝在震怒与疑虑中,命令内行厂加紧搜查,务必找到能将宁王定罪的铁证。然而,宁王府及其相关产业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般,除了最初发现的那些物证,再难找到更多直接关联的线索。那“玄鸟”组织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任何动静。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蛰伏。
      萧府听雪轩内,萧绝与谢清流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在等。”萧绝站在京城布防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划过几个关键的京营驻地,“等一个时机,等我们,或者等陛下,先露出破绽。亦或者……他在等外援。”
      “外援?”谢清流心中一紧,“京畿重地,驻军皆受陛下直接节制,他如何能有外援?”
      “别忘了,他曾是塞王,就藩大宁多年,在边军中旧部众多。”萧绝语气沉冷,“虽然陛下登基后已逐步削其兵权,但数十年的经营,岂能没有几个死忠?更何况,‘玄鸟’组织能存在至今,其在军中的渗透,恐怕也远超你我想象。”
      他指向地图上居庸关、紫荆关等通往塞外的要隘:“若他暗中勾结瓦剌,许以重利,引外兵入关……届时内外交困,京城危矣!”
      这个猜测让谢清流通体生寒!引外敌入寇,这是叛国!宁王若真走到这一步,那便是彻底撕破了所有伪装,其疯狂与狠毒,将远超常人想象!
      “我们必须阻止他!”谢清流急道。
      “阻止?”萧绝转过身,看着谢清流,眼中是看透世事的冷静与一丝无奈,“如何阻止?无兵无诏,我们连宗人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向陛下示警?陛下如今只会认为这是宁王党羽的垂死挣扎或是挑拨离间。”
      他走到窗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今,我们能做的,唯有自保,并在最终风暴来临之时,做出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的气氛愈发诡异。宗人府内外戒备森严,如同铁桶。朝会依旧未开,百官惶惶不可终日。街市之上,流言四起,有说宁王即将被废为庶人的,有说皇帝念及亲情准备网开一面的,更有一些关于边军异动、瓦剌叩边的模糊传言在暗中流传,引得人心浮动。
      二月初七,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洗刷着京城的尘埃,却洗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不安。
      萧绝并未入睡,而是在书房中盘膝打坐,调息凝神。谢清流也在一旁的暖榻上和衣而卧,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就在子时过半,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叩窗声响起——是“暗影”的最高级别预警信号!
      萧绝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谢清流也立刻坐起身。
      窗户被无声推开,一道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泥土气息的黑影踉跄着跌入屋内,正是“暗影”首领!他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只是草草包扎,鲜血不断渗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搏杀!
      “主上……不好了!”暗影首领声音嘶哑虚弱,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我们……我们在居庸关外的暗哨……全军覆没!临死前传回最后消息……瓦剌……瓦剌五万铁骑,已突破边防,正日夜兼程,直扑京城而来!领军者……是瓦剌太师也先!关内……关内亦有军队异动,疑似宁王旧部……里应外合!”
      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宁王朱权,果然勾结瓦剌,引狼入室!并且调动了其在关内的旧部,意图里应外合,一举颠覆皇权!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玄冰,瞬间冻结了书房内的空气!
      谢清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五万瓦剌铁骑!加上宁王在关内的叛军!京城守军虽众,但仓促应战,内有亲王作乱,外有强敌破关,胜负……难料!一旦京城陷落,必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萧绝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但他并未慌乱,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暗影首领,迅速封住他几处大穴止血,沉声问道:“消息何时传出?预计敌军何时兵临城下?”
      “消息是……是一日一夜前用海东青拼死传回……按瓦剌骑兵速度……最迟……最迟明日黄昏……前锋便可抵达京畿……”暗影首领断断续续地说道,气息越来越弱。
      明日黄昏!时间如此紧迫!
      “京城……京城尚未得到警讯……各门……各门守将恐有宁王内应……需……需立刻禀报陛下……”暗影首领用尽最后力气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带他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萧绝对闻声进来的亲兵下令道。
      亲兵将暗影首领抬下。书房内只剩下萧绝与谢清流,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必须立刻进宫!面见陛下!”谢清流急声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来不及了。”萧绝摇头,眼神冰冷而锐利,“宫门落锁,没有陛下特旨,夜间根本无法入宫。而且,皇宫乃至京营之中,必有宁王内应,我们贸然前去,非但无法示警,反而可能被扣上‘散布谣言、扰乱军心’的罪名,被就地格杀!”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京城陷落,生灵涂炭吗?!”谢清流眼中充满了绝望。
      萧绝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奋笔疾书。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英国公张辅的,详细说明了瓦剌入寇及宁王叛乱的紧急军情,请他务必立刻暗中控制京营,稳定局势,并做好迎战准备。另一封,则是给他早年安插在京西大营、绝对可靠的一名旧部的密令,令其见信后,立刻率麾下精锐,控制西门,接应可能的人员撤离。
      写完信,他用火漆密封好,唤来两名最可靠的“暗影”成员,令其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拂晓前,将信分别送到英国公府和京西大营。
      信使领命,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之中。
      做完这一切,萧绝才转过身,看向脸色苍白的谢清流,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流,你立刻收拾行装,带上必要之物,我们准备离开。”
      “离开?”谢清流一怔,“去哪里?”
      “江南。”萧绝吐出两个字,目光深邃,“京城已成是非之地,漩涡中心。留下,九死一生。唯有离开,方有一线生机。”
      “可是……陛下……朝廷……”谢清流心中挣扎,他身为朝廷重臣,岂能在国家危难之际独自逃离?
      “没有可是!”萧绝打断他,声音陡然严厉,“留下,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亡魂!宁王与瓦剌勾结,其目标首先是皇位,是这京城!陛下……自有他的命运。而我们……我们还有彼此,还有未走完的路!”
      他走到谢清流面前,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清流,这庙堂之高,这江山之重,我们已然尽力了。从北镇抚司到西山溶洞,从清风镇到奉天殿,我们挣扎过,抗争过,也看透了这其中的肮脏与无奈。如今,是该为我们自己活一次了。”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谢清流的心头。是啊,他们为了这摇摇欲坠的王朝,付出了太多,几乎耗尽了所有。兄弟的鲜血,无辜者的性命,以及他们自己那在刀光剑影中艰难滋生的情愫……这一切,难道最终都要埋葬在这座即将陷入血火的城池里吗?
      看着萧绝那坚定而深情的目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的温度,谢清流心中的挣扎与彷徨,渐渐被一种决绝的平静所取代。他反手握紧萧绝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无需再多言语,两人立刻行动起来。谢清流只收拾了一些细软和最重要的书稿,萧绝则准备了一些银钱、兵刃和易容之物。他们换上了早已备好的、不起眼的布衣,用特殊的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和容貌。
      拂晓时分,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两名“暗影”成员返回复命,信已安全送达。英国公府已有兵马调动的迹象,京西大营那边也传来了已控制西门的暗号。
      时机已到!
      萧绝与谢清流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他们无数记忆、荣耀与痛苦的听雪轩,毅然转身,在数名“暗影”精锐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从萧府早已探查好的密道离开了府邸,融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
      街道上已然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一队队兵马在暗中调动,气氛紧张。他们避开主要干道,专走小巷,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暗影”的掩护,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西直门附近。
      京西大营的旧部果然已经控制了西门,见到萧绝出示的信物,立刻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行人迅速出城,消失在城外朦胧的晨雾之中。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大亮,宁王叛乱的消息和瓦剌入寇的紧急军报,终于如同雪片般飞入皇宫和各大衙门!整个京城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皇帝在震惊与暴怒中,紧急召见群臣,下令闭城死守,并命英国公张辅总督京营兵马,全力抗敌!
      然而,内忧外患之下,京城的防御已然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宁王在宗人府内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然指挥着城内潜伏的“玄鸟”死士和部分被收买的守军,发动了叛乱,试图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京城,彻底陷入了血与火的炼狱!
      而这一切,已然与萧绝和谢清流无关了。
      他们一路向南,不敢有丝毫停歇。凭借着“暗影”提前安排好的路线和接应,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出现的追兵和溃兵,日夜兼程。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战争带来的疮痍,流离失所的百姓,焚毁的村庄,以及各地官府在惊惶中的混乱应对。大明王朝的根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中,显露出了摇摇欲坠的颓势。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渡过了长江,进入了相对安宁的江南地界。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暖风拂面,与北方京畿的血火地狱恍如两个世界。他们在一处不起眼的水乡小镇暂时安顿了下来,租下了一座临水的小院,院中有一株古老的梅树,虽已过花期,但枝叶繁茂,投下片片荫凉。
      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日子暂时告一段落。卸下了朝堂的重担,摆脱了阴谋的纠缠,两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这一日,夕阳西下,晚霞将河水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萧绝与谢清流并肩坐在小院的廊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对岸袅袅的炊烟。
      “这里……真安静。”谢清流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宁静。离开了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他才发现,寻常的烟火气息,竟是如此珍贵。
      “嗯。”萧绝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谢清流被晚霞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上,冷硬了多年的心,仿佛也被这江南的暖风软化了些许。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清流放在膝上的手。
      谢清流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紧紧相扣。肌肤相贴,温暖传递,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已然相通。那些在地底黑暗中萌生的依恋,在瀑布激流中确认的守护,在奉天殿上并肩而立的决绝,以及这一路逃亡的不离不弃……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历经寒冬的种子,终于在江南温暖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清流侧过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期许与一丝不确定。
      萧绝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望向远方如画的山水,声音平静而坚定:“开一家武馆,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你……可以设一间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我们,就在这里,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血雨腥风,只有寻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彼此的陪伴与守护。
      谢清流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向往,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温暖而动人。
      “好。”他轻轻应道,将头靠在了萧绝坚实的肩膀上。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折竹为刃雪为衣的日子已经过去,回首山河,虽已迟暮,但他们终究在命运的洪流中,抓住了彼此,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途。
      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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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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