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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尸走肉与永恒的囚笼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对顾夜寒而言,不过是光明与黑暗两种不同形态的折磨。
他彻底将自己囚禁在了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里,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游荡在每一个残留着林晚晚气息的角落。公司的事务几乎完全交由陈铭和董事会处理,除非涉及动摇顾氏根基的重大决策,否则他概不过问。外界的一切喧嚣、猜测、乃至顾氏股价因他的消沉而产生的波动,都已无法穿透他自我构建的、由绝望和忏悔筑成的厚重壁垒。
他的世界,缩小到了只剩下回忆、痛苦和永无止境的自我凌迟。
他不再酗酒,因为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过后,是加倍的清醒和痛苦。他开始以一种近乎苦行僧的方式,惩罚着自己。
他睡在林晚晚最后躺过的那张病床上,蜷缩在她曾经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她残留的温度。尽管那张床早已被更换了所有床品,消毒水的气味也已散尽,但他总能幻觉般闻到那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心如刀绞,却又如同瘾君子般贪婪地汲取,无法离开。
他吃着她曾经吃过的、那些清淡到近乎无味的病号餐,尽管他的胃因此痉挛抗议,时常痛得他冷汗涔涔,蜷缩在沙发上许久才能缓过气。他翻阅着她留下的所有书籍,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她可能停留过的书页,试图从那些文字里拼凑出她当时的心境。他甚至将她织了一半的小毛衣放在床头,每晚盯着那细密的针脚,想象着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一针一线地为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准备着这些。
张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起居,看着他日益消瘦、眼窝深陷、沉默得如同哑巴的样子,常常偷偷抹眼泪。她尝试着做一些他以前喜欢的菜式,试图劝他多吃一点,却总是被他无声地推开。她提起公司的事情,提起外面的一些消息,他也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无法打破的、冰冷的玻璃。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和精神折磨,让他的胃病发展成了严重的慢性胃炎和胃溃疡,时常毫无预兆地剧烈疼痛,有时甚至会呕出少量的血。但他拒绝就医,拒绝吃药,仿佛在用这种缓慢的自毁方式,向那个逝去的女人赎罪,仿佛身体上的痛苦能够稍稍抵消一点点他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陈铭偶尔会来,带着必须他签字的文件,汇报一些无法决断的重大事项。他看着老板这副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悲凉。往日那个杀伐果断、冷峻矜贵的顾总,如今只剩下一副被掏空了灵魂的、冰冷绝望的躯壳。
顾夜寒处理公务时,眼神会短暂地恢复一丝过去的锐利和冷静,但签完字后,那点微光便会迅速熄灭,重新变回死寂的空洞。他从不询问苏婉婉和苏家的后续,仿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陈铭曾低声汇报过,苏家已彻底破产,远走他乡,苏婉婉声名狼藉,不知所踪。顾夜寒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他的所有情绪,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只聚焦在一点——与林晚晚有关的回忆和那永无止境的悔恨。
他让人将林晚晚所有的遗物,包括那本染血的日记、那些病历、甚至她孕期记录的每一张纸片,都妥善地收藏在一个房间里。他常常一个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对着那些东西发呆,或者用极其缓慢的动作,一遍遍地整理、摩挲,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绝望的仪式。
有时,他会突然拿起那本日记,翻到某一页,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然后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用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额头,直到一片青紫。
有时,他会对着那张泛黄的、写着童年真相的纸片,喃喃自语,语无伦次地忏悔、哀求,仿佛那个女人就站在他面前。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他的灵魂早已随着那场葬礼,一同被埋入了冰冷的地下,留下的只是一具还在呼吸的、承受痛苦的皮囊。
他不再流泪。仿佛所有的泪水早已在那最初的崩溃中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灼痛的眼眶和一片死寂的荒芜。
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只有他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胃痛发作时难以抑制的、沉重的喘息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活得像一个幽灵,被永远地囚禁在了自己亲手制造的、名为“悔恨”的牢笼里。过去的每一个画面,他冷漠的眼神,他伤人的话语,她苍白的脸,她隐忍的泪,她最后冰冷的身体……无数个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直至窒息。
他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仿佛只有持续地感受这份痛苦,才能证明他还活着,才能证明他曾那样深刻地……失去过。
赎罪?
不,那太奢侈了。
他根本不配得到救赎。
这只是惩罚。
永恒的、无望的、他甘之如饴的惩罚。
窗外,季节更迭,花开花落,阳光明媚或阴雨绵绵,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冰冷绝望的凌晨,停留在了太平间里那张灰白的面容前,停留在了NICU外那声刺耳的死亡长鸣中。
他成了自己永恒的囚徒,在无尽的回忆和痛苦中,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自己早已死去的灵魂。
直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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